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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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这个字,周怿自问没资格领。他知道她这话是留了余地,那本该说出口的,其实应该是“助”。

  周怿没答没应,沉默地磕了磕马腹,调头往和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车里的人终究是没忍住,伸颈往外望了一眼,却只剩他一个背影。飘在她脸上的金片纷纷落下去,阴影重新盖上她的面容。

  侍婢小心地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了。”

  ……

  “殿下,时辰不早了。”侍婢一面催促着,一面将裹得厚厚实实的她扶上辇。

  没下雪,比下雪的日子更冷,寒意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面钻。

  建初十三年的皇帝生辰,正逢南面用兵。从四月一直打到十一月,战事还没个消停的迹象。大军攻豫州城三月不下,又自东西两面调兵驰援。南面战事未靖,皇帝叫减生辰排场,除了在宫中赐一顿大宴之外,其余规矩一律削减。

  辇乘经过宣佑门时,戚炳瑜的眼皮抬了抬,略略一扬厚重的衣袖,指着跪在宫门处的一人,问:“那人是谁?”

  男人身着低阶边军武官的甲衣,根本不该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内侍立刻疾步去打听,又疾步回来,回话道:“当值的侍卫答说,这人是四殿下自军前派来的,奉命替四殿下进京献寿礼给陛下。陛下听禀,只叫人在宫门处跪着等,并没说何时宣见。”

  戚炳瑜蹙着眉,将下巴尖压入厚绒衣领,示意继续前进,跟上前面的母妃。

  皇帝生辰,不诏四皇子归京,四皇子却不敢不派人进奉孝意。皇帝没说何时宣见,是因根本不会宣见。皇帝叫人跪在此处,是要叫所有往来之人都瞧见,四皇子的人,只配跪在此处等。

  大宴前后近三个时辰。待宴散后,戚炳瑜先送母妃还宮,然后又命人重新抬辇回宣佑门。

  男人果然还在宫门处跪着。

  天边日轮西沉,边缘乌蒙蒙一圈,融入将升之夜幕。

  戚炳瑜下辇,撇下随侍诸人,独自走近男人。

  她问:“你是我四弟派来的?叫什么名字?”

  “周怿。”

  竟是一个连她是谁都分辨不出、连一个“臣”字都不知道该说的粗人。

  她又道:“抬起头来。”

  周怿抬起头,看向她。

  戚炳瑜怔住了。

  男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他这沉默的一眼,如同狂风呼啸过境,将她前二十四年在心中积存的所有其他男人的痕迹横扫一空。

  他就如此突兀而轻易地撞进她的心口。

  “你……”

  她张了张嘴,她以为她出声了,可她竟没有。

  周怿仍然跪着,沉默着,看着她,等她发话。

  戚炳瑜的小半张脸被压在厚重的衣物中,其余露出在外面的,很快泛出红意。面对男人,她从不知自己能有如此不知该如何进退的一刻,她也从不知自己能有如此矫情多虑的一刻。

  她几乎要丧失主仪,折损皇室威严。

  周怿久不闻她出声,皱了皱眉,重新将目光落下去。

  他的这一举动立刻解了她的困境。

  戚炳瑜寻回冷静,问道:“你是头一回进京?”

  “是。”

  “我四弟派你进京,没同你交代入宫的规矩?”

  “交代了。”

  “没嘱咐你,如若遇到不顺之事,可来寻我相助?”

  “嘱咐了。”

  “没教你该如何做?”

  “教了。”

  既如此,还能把事给办成这样?

  她几乎要替戚炳靖被他气笑了:“我那四弟何等聪明,怎会派了你这样一个不通世故、不懂圆融的人来办这差事?所幸今日父皇不曾宣见你。”

  不然,不止他的命该交待在这里,她四弟在西面也好活不了。

  周怿低着头不吭气。

  良久,他才蹦出一句:“四殿下做事,自有道理。”

  到了这会儿,戚炳瑜总算看明白了,此人虽出身行伍,不善言辞,不通人情,可贵在对她四弟忠心耿耿。

  而以她四弟目下之处境,能得人忠心追随,最是难得,最是不易。

  戚炳瑜微微叹息,又问了一句:“我四弟的病,可好些了?”

  周怿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迟疑之色,须臾,他才回答:“四殿下还未痊愈,眼下仍在军中养病。”

  她蹙眉,道:“若没病这一场,他必该随大军征豫州了。如此,倒也不尽是坏事。”

  周怿则不再接话。

  戚炳瑜瞧着他两道压低的粗眉,只觉他这沉默寡言的模样倒是十足的硬气。这一把铁骨与忠诚,竟被他无声演绎得如此鲜明。不知他对自己的女人,会不会有一样的铁骨,一样的忠诚。

  本已消退的红意又重新回到她两颊。她轻咳了一声,问说:“你这几日宿在何处?回头我命人送东西过去,你好带回军中给我四弟。”

  “宿在北驿所。”

  ……

  两日后,长宁公主亲临北驿所。禁中早早来人,将里外闲杂人等清退。

  周怿看着内侍们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到他跟前,再看着这些人低眉顺眼地退出去,将门自外关合。

  屋中就剩戚炳瑜同他二人。

  他垂手立着,不言不语,因有沉默自头到脚将他牢牢遮罩,叫人看不出他是否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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