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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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琅嬛院中的重逢。寒风中四周都是声色犬马, 迤逦花灯在桥边燃烧, 少女倒在他怀中, 竟又是她。世上竟有这样的缘分。

  还有新婚当夜。两人冷面相对,无意同饮交杯酒,只漠然抛却了金樽。是夜,他清明无眠,她倒睡得香, 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少顷便沉沉睡去。床下的金樽一仰一覆,应视为新人婚姻大吉之兆,他一向不信神佛,当时觉得是深深的讽刺,如今心中却有依稀难辨的慰籍。

  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若她不来招惹,这一生便这样过了。

  白鹿书院中,老师说,圣人之道,不过是存天理灭人欲。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直奉此言为圭臬,践行不悖。苦行僧般的日子的确有自我惩罚和时刻警醒的功效,有助于减轻心中的彷徨困顿。

  可偏偏她来了,以狡黠明快的烂漫笑颜照亮了他前二十余年的压抑晦暗人生。她无意于攻破他的坚硬外壳,只是一次次直视内心,大胆而热烈地说出她自己的心意而已。

  只是这样,他已无法招架。

  这才知道,原来人生,还有别样的活法。

  但是想来,寻常人并没有她这样勇敢,比如他自己。

  过了新年之后数日便要前往幽州赴任,此去路途漫漫,为了在按时抵达并遏制幽州知州贾锡,他必须提前启程。何况薛氏多年积郁的怨怒,只担在他一人身上,早已等待了太长时间,只等此一击。

  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同她说这即将离去的事实。

  ·

  苏蘅在朦朦胧胧间醒来了。

  人太喜悦太高兴的时候是睡不安稳的。

  她醒来的第一反应是仰头去看薛恪。

  见他阖目躺着,一手环绕着自己,苏蘅自然而然以为他还睡着。以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瘦削流畅的下颌线与深邃的轮廓构成了一副难以言喻的优美而宁静的画卷。

  她懵了一会儿,注视着帷幄绣帷侧面的缠枝花纹,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在温香旖旎的虚空之中轻轻描摹那缠绵的形状,描着描着,思绪便宕远了。

  不知怎么的,蓦然想起某日江吟雪说起相国寺的那狂僧,那句“如来快活风流,光前绝后”。又想起昨夜,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杨柳腰肢禁不住春潮起伏,薰被的莲座双翼银香球儿滚落一旁,香融的汗贴在一起,简直要融化了呀。也不知是什么光景,她抬起湿漉漉泪盈盈的眼眸看他,小小声地唤他的名字求饶,真真是羞煞人也。

  现在薛恪身上好热呀。

  不是软绵绵温水般的热,而是结实有力而矫健的男子的温度。

  而脚下的汤婆子已经不烫了,正好她有点冷。

  苏蘅试探性的,悄咪咪把另一只手轻轻环在薛恪的腰上,见他不动,又偷偷翘起一只脚架到他身上。趴在他身上,轻手轻脚地作祟了一番,直至肌肤相亲,他薄薄肌肤之下的热意徐徐传来,包围着自己,她这才餍足地埋首在他的颈窝上。

  不消说,这行为带着小小的报复心,怕他醒,又怕他不醒。

  薛恪果然还没有醒,她疑心地观察到他的嘴角似有若有若无的勾起弧度,可是面色还是沉静的,阖目静眠的样子。

  她又低头往里面拱拱,凑得更近一点,偷偷亲了亲他的脖子。长而密的睫毛扫在薛恪的颈窝上,她也不管,心想反正他睡着了痒不着。

  喜欢一个人有理由么?

  她又想起那日下雪,她和薛恪把赵若拙生生从琅嬛院带回来之后,心情并不好。江姊姊和哥哥再没有然后了,赵若拙又执迷不悔地喜欢江姊姊,她在回家以后,于是便问薛恪这个问题,“喜欢一个人有理由么?”

  他一向冷静而聪明,任何事在心中都有自己的权衡,且不为外物所动摇。那一回,却没有回答她。

  因为他自己也无法回答。

  苏蘅现下却有了答案。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己的问题,有的。如果说不出,只是因为理由太多了,多到难以一一枚举,多到他整个人都是她喜欢的理由的合集。

  心中欢喜,一抬头,正正对上薛恪含笑低垂看着她的双眼。

  倒也不是怕他,只是即便脸皮厚如苏蘅,恶作剧的时候被人抓到现行难免也羞愧。她连忙收起绮思往后缩,想要把肆无忌惮的手脚从他身上撤下来。

  苏蘅慌乱地拉过床畔一件白色里衣,也没看清是谁的,胡乱裹上,磕磕巴巴地反问,“你你你怎么醒了……你醒了多久了……”

  脖颈和锁骨交接处还残留着她唇上的香气,薛恪一手把她捞回来,没绷住浅笑,“一直醒着。”

  苏蘅瞪大眼睛,旋即意识到他一直闭着眼是在逗她,当真是恼羞成怒,撅着嘴不说话了。

  “怎么不睡了?”他目光温柔,轻轻揉了揉她乌黑的头发,原先记得她一向贪睡。

  “睡不着。”

  总不能说是因为她太高兴才睡不着的吧。她怕自己睡太死,醒来他便又离去了。但经过刚才那一番戏弄,她只觉得又羞又恼,气得睡不着。

  “生气了?”

  “没有。”苏蘅把头扭过去,不看他。

  “那再睡一会,好不好?”

  “不好。”依旧拒绝。

  “饿不饿?”

  ……

  苏蘅本来还想硬气冷酷一点说不饿,肚子这时候不争气地咕咕一叫,在这寂静的闺房中尤为清晰,她只得承认,声音闷闷糯糯的,“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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