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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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年尾的时候。”徐玠捧着茶盏暖手,侧眸去看红药:“你呢?”

  “约莫比你迟了两个月。”红药道,仰头望向天空。

  飞檐之外,是灰白的云絮,不知何时,阳光已然尽皆消隐,天地间,只有无垠的黯淡。

  她的心绪似亦被这天色影响,变得低落起来:“那时候我还以为在做梦呢,就使劲儿地自个掐自个,掐了快有半个月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梦。”

  这话说得徐玠直是忍俊不禁,摇头笑道:“你也真是的,白瞧了那么些个话本子,那又是穿越、又是重生地,你还想不明白?”

  “那不是话本子么?谁知道那能成真的?”红药说道,声音低了下去:“过后我自是想明白了。却又觉着,这还不如是个梦呢。”

  语罢,又叹了一声,神情落寞。

  她还有句话不曾说。

  事实上,就算是此时此刻,她也仍旧希望着,这是一个梦,而待醒来时,她并非深宫中的婢仆,而是已然走过了那艰辛的大半生的老太太,安享着平安快乐的晚年。

  风扫过阶前的残花,小院之中,弥漫着无边的寂寥。

  徐玠出神地看着红药。

  她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许久后他才明白,红药的处境,一点也不比他好,甚至可能更糟。

  建昭、元光、延康,三朝更替,皇城曾遭血洗。

  红药身在宫中,一定活得十分艰难。

  听说,那几度血洗,宫里死的人成百上千,而她能够活到最后,全须全尾地离了宫,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变故,见过多少人的生死。

  当他亡命天涯之际,红药,正在皇城中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

  原来,这世上不独他一人过得苦,旁人之苦,更甚于他。

  徐玠黯然垂首。

  于红药而言,那段日子,应该是她最不愿回顾的了,可偏偏地,这一世,她可能还要将这段过往,再亲身经历一遍。

  徐玠终是明白,何以红药会对前世如此恋栈,情愿年老体弱,也不愿重返少年之时。

  委实是那日子太难熬,而那条路亦太难走,她才会如此怯于重活一世。

  思忖至此,徐玠心头的那一丝火热,渐渐冷却。

  他做的对么?

  分明红药只想安然此生,而他此刻做的,很可能会让她陷入前世亦不曾经历的险境。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似是忘记了,他们身份悬殊,那些于他而言尚且不易之事,由她做来,应是更为艰难。

  可是,再一转念,徐玠的眸底,便又燃起灼人的焰苗。

  他们并非寻常人等,而是重活了一世之人,他相信,凭着前世所知,他能够护她周全。

  更何况,他非是为着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大齐。

  可是,此念一生,徐玠忽又觉出异样。

  他要救的,当真只是大齐么?

  难道他最想救的,不是他东平郡王府,以及那府中他在乎的亲人么?

  这难道不是一己之私?

  那么,他又凭什么要求旁人来帮他?

  一时间,徐玠原本坚定的心,竟仿佛被浓雾包裹,不见来路、不见去处。

  红药此时也不知在想什么,亦沉默着,小院中一片寂静。

  梅香隐约,在风中兀自辗转,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两个人,却皆是面色沉凝。

  前世的他们,各有各有难处,没有人是活得容易的。

  而这一世,二人所求亦皆不同,徐玠不知该不该拉红药上他的船,而红药思虑的,则是他所图何事?为什么一定要将二人身份挑明?

  “你……是何时离开的?”半晌后,还是红药当先打破了沉默。

  她本能地回避了心中所思,问及的皆是无关紧要之事。

  徐玠闻言,扯动嘴角笑了笑:“也就比你晚了半年罢。”

  停了停,又道:“金兵破城,我却是横死的,死在了那些贼子的枪下。”

  很低的声音,如若风吟。

  红药霍然转头。

  “金兵?什么金兵?”她惊愕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徐玠。

  前世直到她睡过去之时,分明那小镇还安安稳稳地,哪里来的什么金兵?

  她甚至都不曾听说过金兵这个名号。

  徐玠这是在梦话么?

  还是说,他是在以虚言恫吓于她?

  “你运道好,没赶上。”徐玠叹道,神情绝不似作伪,因为,他眼底彻骨的悲凉,是根本演不出来的。

  语毕,他复又强笑:“我的运道也不错,上赶着死在了他们手底下,倒是没去当那亡国之奴。”

  红药怔怔地看着他。

  亡国之奴?!

  大齐……居然亡了?!

  她微张着嘴,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从身子到表情,尽皆僵直。

  徐玠的话其实并不难懂。

  可是,红药却怎样也转不过来。

  她弄不明白,那么安静的一所小镇,怎么就会遭了兵灾?而那样强盛的大齐,如何说亡就亡了?

  见她仿似被这消息击倒,竟是半晌不说不动,徐玠心下微觉刺痛,似是又重回到了那个被铁蹄与惨呼淹没的小镇。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方才将起伏的情绪敛下,换过一种平静的语声,大略将前世之事说了一遍,末了语道:“……所以我说你运道好呢,你走在了大齐亡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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