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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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慢躺了回去。

  屋子里似是颇冷,便只这伸伸手儿的功夫,她的半条胳膊已然失去了温度,冻得微麻的指尖擦过凉滑的被面儿,透骨地冷着。

  安氏将被子紧紧裹牢,耳听得窗缝里风声如尖哨,只觉寒意自四面八方涌来,衾间余温很快便被冰冷的空气攫取一空。

  她拧起眉,旋即又松开,叹了一口气。

  不消说,这是哪个婆子又忘记添炭了。

  安氏张了张口,一声“妈妈”横亘于喉头,想要唤起人来将炭炉烧热,数息后,到底还是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罢了,在这山庄里头,吃穿用度又岂能王府时相比?

  她婆媳二人原就是发配至此,下人们如今还不曾蹬鼻子上脸欺到跟前来,便已然是东平郡王治下有方、宅心仁厚了,再苛求更多,无异于自取其辱。

  再退一步说,这些管事妈妈皆是积年老仆,安氏平素也并不敢太使动,也就那几个小丫头还算听话。

  先忍一宿,明儿再说罢。

  安氏翻了个身,阖拢双目。

  夜阒人寂,本该容易入眠,叵耐隔间嘈切之声未断,忽尔又有夜枭幽鸣、风声低唳,竟是再不得消停,越听越便教人心浮气短。

  她烦躁地抿紧唇,努力入睡。

  说来,刚到庄上那几日,她对这庄上声息很是不惯,只觉扰人清梦,连着几晚不曾睡好。

  而今回首,她却只想哂笑。

  她安家又是什么富贵门户不成?

  未出阁前,她住的地儿还不及如今这住处的三成,家中姐妹挤在一起,转个身就要撞膝盖、低个头便会撞上人。

  那个时候,她却是夜夜好睡,何尝有过半句怨言?

  不过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罢了。这一年半载的精致日子,倒把人给养得娇了。

  安氏解嘲地摇了摇头。

  最可笑的还是朱氏,到现在还在装呢,见天儿地在那脑门子上绑根抹额,青黄赤白褐换着带,病秧子也似,仿佛她朱家是什么高门大户。

  我呸!

  一个破落户罢了,真论家底子,怕还不及她安家呢。

  安氏撇了撇嘴,再度翻了个身。

  床板“吱呀、吱呀”地响着,似与窗外风声应和。

  这声音触动了安氏的心,她一时有些惘然。

  曾几何时,她三房屋中的床板,时常也会这样响上一阵子。

  彼时她初为人妇,每每被这声音弄得心慌脸红,怕它响,又怕它不响。

  那是她此生最快乐、亦最如梦幻的一段日子。因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嫁进王府,与良人同卧鸳帐、共赴巫山。

  或许,那也真的是一个梦吧。

  安氏闭着眼,心底里的苦涩一点点泛上来

  此际,春梦既醒,良人远在天边,留给她的,唯有被冷衾寒、孤枕难眠。

  安氏的眼底渐渐有了潮气。

  却不知,今夜良宵,那暖阁之内、红绡帐中,与她的夫君并卧着的,又会是谁?

  还有她那可怜的寿哥儿,此刻又在何处?

  可受了长辈冷落?

  一念及此,安氏直是心如刀绞,眼角终是滑下泪来。

  好在,一切都不曾脱出她的安排。她早早便做了准备,将那些碍眼的都给打发了。

  眼下留在他们三房的,也就几个上不得台盘的狐媚子,即便她们全都爬上了三爷徐珩的床,充其量也只能做个通房,没她这个主母点头,朱氏又不在,这些贱婢根本抬不成姨娘。

  所以,也无甚好担心的。

  安氏如此想着,堵在心头的大石往下便落了落。

  她实则也并不很担心这些贱籍女子,身为主母,她有的是法子治她们。

  唯有安三娘那一等良家子,才是心腹大患。

  幸运的是,她的好三妹已然死了。

  被她亲手杀死的。

  安氏施施然抬起手,向眼角处拭了拭。

  泪早干了,颊边肌肤绷得生疼,揉了一会儿方才好些。

  她并不后悔,唯恨事终不密,到底还是被王爷察知了。

  设若当初缓一缓手,让安三娘与二老爷徐肃成就好事,届时,以二夫人苏氏的手段,安三娘也讨不得好去。

  不过,那样一来,主动权就不在自个儿手上了。而安氏并不喜欢那种命运由人摆布的感觉。

  是故,杀了也就杀了。

  总归她有了寿哥儿,身份已自不同。待事过境迁,两个侄儿有了出息,她往后的日子必定富贵从容得紧。

  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心潮起伏不定,安氏哪还有半分睡意?

  再躺了片刻,她终是披衣而起,掀开纱帐,趿着软底绣花鞋去了耳房。

  月光洒了半屋子,地面上映着家什器物的影儿,黑白交叠着,若一副水墨画。

  安氏轻手轻脚绕过小屏风,果见那炭炉子已然熄了大半,将手试之,也只微暖罢了。

  她不由恨了一声,咬牙切齿寻了根火钳来,往炉中添了几块新炭,又以小箕拣出去几块炭灰。

  虽是满脸地不情愿,然这些活计她做来却极熟稔,盖因皆是从前在娘家做惯了的。

  在炭炉边等了片刻,眼见得红光渐盛、暖意渐浓,安氏方沉着脸将火钳丢了,想了想,顺手捋下一只玉戒,扔在炉边显眼处,又拿绣鞋蹭了些炭灰,方才转出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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