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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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去病轻轻拨开他的裤腿,伤口显然撕开又愈合,愈合又撕开,想是他在休屠王部就已经受了箭伤。郑云赫不顾自己的伤势奔回皋兰山向大家示警,初次参战的他无愧于王牌斥候的美名。

  霍去病用稳定的手臂,咬牙将阿赫从那枚断箭上抽拔出来,断箭也深深插在阿姆的身上。失血过多的阿赫只是紧闭着双眼昏迷着,连痛都不曾感到。

  阿姆终于将自己的主人交到了值得它信任的人手中,“忒儿”一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右边的马臀上伤痕累累俱是刀伤。

  不是阿姆跑得快,而是郑云赫一直在用战刀刺逼着它狂奔。

  郑云赫知道小骠喜欢和阿姆飙速度。

  在方才的突围战中,霍去病为了将赵破奴部和高不识部带出匈奴人的包围圈,奔来突去不下数十次。每一次阿赫都逼着阿姆追赶着小骠,令小骠斗志更为激昂,令霍去病来去如同闪电一般自如迅捷。

  看着阿姆一动不动,小骠彻底圆满了:阿姆的速度和耐力,果然不过如此。

  它回头看着霍去病:老大,我才是骠骑营真正的第一快马!

  小骠这才慢慢闭上了琉璃一般晶莹的眼睛。

  数日后他们回到了黄河岸边。

  霍去病从新战马背上跳了下来。

  依旧是两千名黄河船夫,八百艘破冰船停在黄河边等候着他们。与送他们去河西时一样,黄河船夫依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当初霍去病领雄兵气吞黄河的豪迈已经寻不到了,豪迈已随斯人去,独留孤魂向昏黄。

  霍去病漠无表情:“清点人数,准备渡河。”

  稍顷,人数出来:一万人出河西,如今这队伍只剩下了两千八百三十二人。

  两千多军士,沉寂地走上黄河破冰船,生之幸运已经被死之悲哀阻隔去了笑颜。

  仆多牵着战马,随着船而轻轻摇晃。他的眼睛还在回望着河西,那个比他年轻比他勇猛的陈焕,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再也不会用冰冷的目光令他无地自容。

  高不识在另一艘船上,凝望着黄河上空远远的皓月,那善良如众人父亲的许地,永远成为了大汉朝踏破匈奴的垫脚石。

  霍去病没有了战马,也不愿意跟新的战马在一起。

  他独自坐在一艘破冰船的船头。

  他将战盔从头上取走,清凉的黄河春风轻拂着他的头发,在他的额头上,留下轻柔的触摸。他的脊背依然高挺结实,那独对黄河的背影却有说不出的寂寞。

  阿赫就躺在他的身边,医师已经明确诊断,阿赫的腿已经废了。他失去了他那个最勇敢的哥哥,也从此再也不能骑马了。

  霍去病冲着赵破奴大声道:“赵破奴,唱一首!”

  赵破奴站在另一艘破冰船的船头,他的喉咙已经在战斗中彻底喊破了,他再也不会有那样清澈干净,令长安歌者都为之失色的嗓音了。他的眉头沉沉锁着,也许,他再也不会为了某段朦胧的感情,为某一个美丽的姑娘唱情歌了……

  此生此世,他第一次违拗了霍去病的军令,一声都没有出。

  船在风浪中微微颠簸,霍去病将自己的手轻轻插在黄河水中,厚重的黄河水在他的指间划出一道道水波深痕,一道道痕痛到了他的心中……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黄河滔滔里,仿佛明月从天山缓缓而出,“山何巍巍——天何苍苍——风萧萧兮易水寒兮——”

  两千将士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主帅,他们从来没有听过他唱歌。

  即使他身为主将,他们也很少听到他说话。他一向以战刀为言语,以厮杀为歌唱,他的行动力就足够他带领上万铁骑横扫大漠。

  他的声音和他们一样吞过河西的沙,咽过河西的风,依然是这样如祁连山雪水一般明亮。

  霍去病唱道:“魂兮——归来——”

  赵破奴粗哑的声音夺空而出,应和上他的将军:“魂兮——归来——”

  高不识略带匈奴口音的嗓子也混在了歌声中:“魂兮——归来——”

  两千军士饮过匈奴血,也溅过袍泽血,生与死对于很多人都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他们跟着他们的将军一起反复吟唱着:“魂兮——归来——”

  两千黄河船夫也加入了行列,四千八百大汉的昂藏男子,在这个深深蓝天,清清圆月下,唱得沉浑: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风萧萧兮易水寒兮。魂兮归来,以瞻河山。

  身既殁矣,归葬大流。生即渺渺,死亦茫茫。壮士去兮不复返兮。魂兮归来,莫恋他乡。

  身既没矣,归葬南瞻。风何肃肃,水何宕宕。带长剑兮挟秦弓兮。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灭矣,归葬四方。春亦青青,秋也黄黄。首身离兮心不惩兮。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沉浑的歌声伴着沉浑的黄河水,带着他们渡到了生之彼岸。

  七千汉军英灵,空留在河西的漠漠上空……

  长安归

  第十九章

  “骠骑将军率戎士逾乌盭,讨遬濮,涉狐奴,历五王国,辎重人众慑慴者弗取,冀获单于子。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侯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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