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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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璧仰目望着他的侧脸,微微有些恍惚。

  第26章

  苏晏左手将广袖一撩,提笔在砚台中重新舔了舔墨,撇去多余的,在怀璧那个门神似巍峨矗立的“牖”字旁,落下一笔。

  “诶这个字我写过了,你写下一个……”

  怀璧话未落,见他笔下如行云流水,很快一个端正秀挺的“牖”字就已写好。

  看看那个缩在角落里、像受了欺负却风骨不减的小“牖”,和自己那个脚踏三山五岳、一方恶霸似的大“牖”,怀璧唇角轻轻抽了抽。

  这俩字并排,活活有了一种猛虎嗅蔷薇……啊不,啃蔷薇的感觉。

  苏晏的字瘦中有劲、秀里藏锋,似一把君子剑。怀璧虽牛嚼牡丹,但多少还是能嚼出点牡丹香气。

  不过他平素若非写折子,一般喜欢写行书,面前这字端端方方,比折子中还楷正,倒像是教书先生写的例字,在为自己打样……

  怎么,苏狗,瞧不起我?

  我这字写的不就大点么?难道很差?

  很差你还叫我写?

  怀璧又看了看自己那个“牖”,莫名对自己产生了点被歹人恶意羞辱的怜惜,将那字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顺眼,竟看出了几分英雄豪气。

  再回头看苏晏那字——小家子气!

  而且还……

  怀璧像去草原闲逛碰上了漠北散兵,精神陡然一震——写的好有什么用,连字都写不对!

  有些兴奋地将目光投到那本摊开的《将军列传》上,刹那,心中一节断壁残垣轰然坍塌……

  “苏、苏大人说的对,这灯光昏暗,写得久了,眼睛是有些疲劳,都有些花了……”

  连头带尾十一个字,的确写得挺久。

  苏晏笑笑,假装未看见自己转身的瞬间,她将那写着一大一小一对一错两个“牖”字的纸团成团,塞进了袖子里。

  《将军列传》,一共十二篇,写得是本朝自开国以来十二位大将的生平。高祖五将,武帝三将,其后三位皇帝,共占了四个名额,到今上,在位迄今已四十余年,却一位大将未出。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或并不仅仅如此。

  二十余年前的虞远,可是被世人赞过有杀神陆铭遗风的。

  谁料最后却私通外敌,令两万人葬身鸣风山山口。使的那地方如今还多了个名字,叫“夜哭关”,因听闻入夜能听到冤魂哭声。

  怀璧曾在“夜哭关”驻过兵,夜里还特意出帐子感受了许久。屁的冤魂哭声,就是风声加兽鸣。

  那地方在两山山口,北风乌拉拉挤进这一条狭窄的口子中,加上入夜狼嚎,声确实挺唬人,不加辨别,隐约是有点像鬼哭。

  怀璧继续抄那篇《陆将军传》。陆铭,武帝三将之首。当年瓦石川一战,外荡敌寇,内扫叛贼,身负重伤仍灭敌二十万余。使漠北王庭元气大伤,数十年莫敢再犯南土。

  但这本书中十二将是按时间顺序排的,陆铭之前尚有高祖五将,他在第六篇。

  苏晏为何好端端将这篇抽出来让她抄?

  一豆暖光之下,怀璧总算抄到了第三页,耐心已耗了个七七八八。搁下笔,扭了扭手,顺手取过苏晏搁在她手边的茶,准备缓缓再继续写。

  茶是温的,苏晏已不动声色换过了两遍。怀璧因兀自与笔墨斗争,压根就未留心这些。

  一口暖茶入喉,怀璧才注意到,这茶与往日喝的大异。酸中带甘,倒有些像街头卖的饮品。

  忍不住好奇问:“这是什么?”

  苏晏从书中抬目:“酸枣茶。”

  那日送她回去,她拽着自己胳膊不放,他便多耽了一会。饶是听见她口中喊着“段青林”十分不快,看着她睡中猫儿一般软软的模样,心中更多浮起的,却是怜惜之情。

  这些年,其实他一直在她身后,眼看着她吃了许多苦,却无法与她分担。

  这种感觉摧肝折肺,撑着他熬过以重药治眼疾那炼狱般的三个月,催着他从桃源中出来,入仕为官;更迫使他以身入泥淖,在这污沉官场中盘结下自己的势力。

  她是飞鸟,他就做一棵树。让她飞得累时,有处停歇;令大风起时,她有处攀附。

  他记得病愈后去漠北看她,她梦中抓着自己的衣袖喃喃问:“哪里是家?”

  那时他便下定决心,在她下次清醒着问出这个问题时,给她一个宽阔的怀抱,告诉她“这里就是。”

  当晚苏晏在她房中待了很久,久到听见了她噩梦中的呢喃。

  而酸枣有宁神安定之效。

  怀璧又喝了一口,像野猫喝水一般,轻轻砸了下嘴,十分满足。

  苏晏垂首书页,将一点笑掩在其中。

  昏黄灯火下,他白的有些剔透的肌肤晕了一层光,像瓷器边缘漫不经心描的一点金漆。

  这样的人,仿佛不会打嗝放屁,天生与十丈红尘遥隔万里。

  怀璧又想起在苏家的简短岁月。

  那时他眼有重疾,不能读书,有一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出门吹点风,回来还跟沾了俗世邪气一样,咳咳咳,恨不得心肝脾肺全咳出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却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活着,就要好好活。”

  他连药都不肯好好吃,还教她怎么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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