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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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起来非常理想化的人生道路。舒妃默默地这样想着。可是福康安会高兴吗?

  当他度过那一整个漫长孤寂的童年——没有阿玛,没有额娘,没有兄弟,没有姊妹——只有庞大的皇族宗室,姓爱新觉罗的人,他还会感谢纯懿当年的安排吗?

  而这样的显赫之路,只稍稍走偏一步,他要面临的,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第64章 刀笔

  纯懿午睡并不十分踏实, 往往陷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时不时觉得胸口一阵重压,像是石板块儿膈应在此处, 搅起阵阵恼热情绪不断上涌。

  待她终于睡醒,躺在被子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猛烈出了一场虚汗,手腕虚乏得很,压在床榻上半天起不动身子。

  碧纱橱外紧连着一长排格子窗,窗格朴素无纹饰,明媚阳光透过窗纸洒落下来, 已是最美好的饰物。

  纯懿拥着被子稍稍坐起身, 这才注意到寝屋外间隐约有人影晃动,她便知是傅恒过来了。

  傅恒亦闻内室动静, 撩开帘子几步走进来, 见纯懿睡意尚未消解, 仍是朦胧着一双眉眼瞧着他看。

  “你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

  “皇恩浩荡。”

  “朝堂何事发生?”

  “张公廷玉作古。”

  纯懿垂头缓缓抚着腕上羊脂玉镯,微微喟叹一声:“皇恩浩荡,便该予张公他所应得的。总教良臣晚景萧疏,到底还是屡屡挫败人心。”

  前面一句话她已是说得有些出格,后面一句更是越发直白而无所避忌, 倘若被有心人听去, 必当又是一桩风言风语。

  傅恒怎能不知她心中所想?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轻轻摩挲了几下以示安抚。

  “你该让我一股脑儿都说出来,我心里才能真正痛快——”纯懿生硬地刹住话头, 平白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

  即使真的说出来了,她就能痛快了吗?

  这么多年的时光, 那些自懂事起就强硬按在心底的、不可一吐为快的话语,早已冻结成三尺冰凌。倘若如今得以宣泄而出, 它们就真的能像残羹剩饭被倾倒一尽那般,一丁点儿也不剩下吗?

  傅恒心疼她,揽着她的肩膀,手掌温暖宽厚,落在她披散的长发上,带着呵护与珍惜的心情,柔和落一吻于她发间。

  “屋门已闭,吾妻可畅快言语,无有顾忌。”他的嗓音温润清朗,有如六月的烈日般不掺杂一丝阴霾。

  “即使我不说,你也知道就是那些陈年往事。纵然提起千百次,也已无济于事。”纯懿悲哀地说着,“我从不愿意拿这些事情去惹别人厌烦,可你是我的夫君,我怎能对你有所隐瞒。幼时启蒙读史书,见那些位极人臣者终于天际坠落,隔着一页页书纸,作为阅读者的我就像是持着某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与优越感,他们该有的愤懑不甘,我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而后稍经事,从各处拾捡断章 ,凌乱拼凑起曾祖父的旧事。昔时何等风光,难逃沉落命运。”

  她想起阿玛于清冷月光下挈壶独饮,消沉在醉与梦与现世中,听他用苍凉悯然的声调说起赫舍里·索额图的下场,动情泣涕的模样,仿佛不是在说别人,就是在说自己的身后事。

  她忘不了阿玛徘徊于游廊间,口中念叨不休止的话:“总好过索额图……总好过索额图……”

  “道听途说的故事,比不上真实经历时的直观体验。张廷玉大人遇事时,我已是有分辨能力的人了。他屡屡乞骸骨欲还乡,却每每为皇上所否决。累累白骨、活生生的教训摆在张公面前,他何尝不知激流勇退的道理?可他处在那个位子上,早已由不得他自己去决定他的去留进退。”

  纯懿一把抓住傅恒的手,又蓦地松开。

  纯懿假想自己如果是男儿身,该有怎样的志向:“倘若我是少年郎,我必也曾胸怀一颗赤忱心灵——年轻时尽情去建功立业,于四海宣扬我的理想,亲眼见海内升平、国家大治、百姓安泰;年老时便放归山水间,农屋老妻浊酒青竹黄犬,去真正做回布衣百姓,享自己年轻时积下的福果。”

  但她很快转变了态度:“可换做如今,倘若我是少年郎,我必拒庙堂于千里之外。”

  就在这一刻,纯懿似乎真正与自己故去的兄长宁琇达成了某种和解。

  自同一位阿玛、同一位额娘那里承继下来的血脉,终于体现出它们高度的契合感。

  像是一道灵光猛地在脑中绽成绚丽焰炮,她几乎是在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就想起了兄长宁琇,无数个夜晚她都不曾梦见的宁琇,此刻终是以最明亮的样子显现在她眼前。

  宁琇就是选择了远离庙堂而去往江湖。纯懿从前不愿支持他,但如今她开始懂得他的内心世界,可惜终究是未逢恰时,这份同理心到底还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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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浑黛的住处在白日里并不设门闩,一是因为山野农家民风淳实,二是由于她豢养一狼犬看家护院。

  这只狼犬还与纯懿有些渊源,是她从前府中养的护院犬拔营的第三代孙,生在傅恒于京郊所立的别府笙箫园里。

  园中侍者知山妇玉氏与主家福晋交好,便作人情送了一只幼崽过来,美其名曰是看她独居山中,送一犬以看护院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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