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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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多是曾在巫庙中修行的巫祝徒弟,或称小巫祝。三岛十洲对传承的选拔比稷下学宫更严苛些,一座巫庙里的小巫祝,十有八九会给层层筛落,不能去海外过最后一关。

  这些筛下去的小巫祝,就成了巫婆巫汉,在民间行走,凭借手里学到的几道祝咒,什么都做。

  卢氏族老请来的巫汉,不知有没有从卢双乃至他妻子的尸首上瞧出什么,但他那手修饰的技艺当真不错,来参加葬礼的乡民们,所见到的卢双,面孔白白净净,甚至说得上神色祥和。

  从影子里探出身的厉鬼皮肤青紫,眼皮眼下浮肿明显,就像是一双眼睛上下分别挂着两个瘪瘪水袋。

  暗红的血迹,从他眼缘下方流出,从他一对鼻孔流出,从他嘴角流出,从他两侧耳孔中流出,这便是常人所说的七窍流血,当是中毒而死的人,会有的表象。

  而他眼珠上翻露出眼白,舌头长长伸出,像是蛇一样在身前游动,明显又是个吊死鬼。

  与那张祥和面孔全然不似。

  但卢双那日结束对田地的格物,返家推开门第一眼所见,摇摇晃晃挂在梁上的身影,与此刻毫无差别。

  “——阿父?”

  顾不上麻痹的身躯,卢姑娘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厉鬼。

  厉鬼全身都从影子里钻了出来,侧殿中三人这才发现,大抵是卢双的厉鬼两边,还有两只鬼。

  同样皮肤青紫七窍流血,只是没有伸出来的长长舌头。

  一只鬼若妇人,一只鬼似童子。

  “——阿娘?小弟?”

  本该挣扎起身的卢姑娘愣在原地。

  性格再如何镇定,她眼下的脑子也转不过来了。

  卢家妇与卢小弟看似一左一右抱着卢双两边臂膀,但在站位角度与卢姑娘不同的任飞光与老婆婆主祭眼里,这卢双的妻与子两鬼,根本是从卢双背后长出来的!

  一家三口六只眼眶里的眼球晃荡,接着滴溜溜对准了伏倒在地的卢姑娘。

  他们齐齐张开口,腥臭的血迫不及待从喉咙中涌出,溅落在地,向卢姑娘流淌过去。

  卢家妇先开口:“英姑——”

  卢姑娘闺名妙英,之前那讨债的混子就大喊过她的闺名,家人父母则唤她英姑。

  卢小弟第二个开口,声音竟是清脆的:

  “阿姊!”

  卢姑娘屏住呼吸,第三声呼唤便在此刻而至。

  卢双也喊道:“英姑。”

  三声呼唤话音没落,卢姑娘像是在冰上放了一个时辰,冻得完全麻痹的两只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两只手一起用力,扼住她自己的脖子。

  少女咽喉中只能吐出呻.吟气音,立刻与自己的手搏斗,挣扎起来。

  但就算她再怎么用力,都没法掰开自己的手。

  难道要死在这里?

  那三声呼唤携着这么一句话,从幽幽中浮上来。虽然无暇去看,但父母和小弟走近的身姿,就倒映在她逐渐充血的眼眸上。

  无法呼吸让卢姑娘脑中拼凑不出完整的字句来,厉鬼的呼唤更是让她恍惚,想遵照家人们的愿望,投身他们冰冷的怀抱中。

  就在她眼前洁白的眩光逐渐覆盖一切时,那最后浮现出来的画面,是——

  ——是今年卢家坡的田地。

  炼制出来的磷丹,小心翼翼地施加进了土壤中。不顾风吹雨打阳光暴晒,她和父亲日日夜夜都守在田边。

  绿油油的稻叶沿着山坡一块一块,一节一节,零散又成片地铺平在起伏山丘间。

  然后稻穗先于稻叶黄了,风吹过的时候,蓝天下的沉甸甸稻穗,会互相撞击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父亲站在她身边,虽是高贵的文士,却穿着短打,扶着锄头,头戴农人的草编斗笠。

  他的声音疲惫却很愉快,对她说:

  “英姑你看,今年会丰收了。”

  ……

  今年丰收了。

  只是今年丰收怎么够!

  卢姑娘倏然间清醒过来,用喉咙吸进一口包含血腥的气。

  她又能呼吸了,吞咽中忍不住咳嗽起来,眼前白光飞速散去,她看清了任伯父的脸。

  剑客将她不听使唤的双手,从她脖颈上撬开,紧绷的姿态宛若撬开一扇闭合的铁门。

  难以想象一个未曾习武的少女力气,能让任飞光憋红脸。制住卢姑娘后,他竟抽不出手去帮忙。

  好在老婆婆主祭虽然一大把年纪,此刻却并未落在下风。

  黄昏已过,圆日沉入群山之后。紧闭大门的侧殿比方才更加昏暗,只有大司命神像手中那盏白莲油灯依然明亮。

  主祭一招手,油灯上如豆火苗便膨大成球,代替了沉下去的圆日,散发金光,照耀侧殿中。

  金光下,整个侧殿的面貌,都改变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潺潺水流覆盖白石地面,很快淹没了人的膝盖。

  话虽如此,无论是躺在地上的卢姑娘,还是半跪在她身边的任飞光,一个完全沉入水中,一个大半边身体都应该湿了,却没有因此感觉到窒息。

  浪打过来时会觉得阴冷,但低头一看,衣服甚至是干燥的。

  可三只厉鬼呕吐出的血泊,在水流中飞快清洗干净,淡红色泽消散在水中,一点痕迹都没剩下。

  水花的飞沫溅到卢家妇手臂上,她雪白的长袖跟着底下的皮肤一起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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