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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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连早就见识过的太子也是如此。

  城下的敌军虽已被震慑,但似乎还有些不信邪,喧哗了一阵之后,惨白的天光之下,一支利箭就直直射了过来。

  破空而至。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也无人能将它截下。

  它就这么刺入了伏燕栩的肩下。

  而伏燕栩的神情依然平静。

  他甚至道:“这已是第二十支箭了,你们还要继续吗?”

  此时再看,方能从箭矢折映而来的光亮里,看出他已满身利箭。

  他却站得笔直。

  敌军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怔,陛下唇角微动,豁然扬手,厉声道:“再战——”

  这短暂二字,和着伏燕栩云淡风轻的身影,竟让无数人心神震荡,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来。

  一时间,杀声震天。

  此战之后,所有人都觉劫后余生。

  从前的勾心斗角也好,利益争锋也罢,似乎都随着敌军的撤退烟消云散。

  这其实是场苦战。

  但苦战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绕过许多向我赔罪言谈误会过我的官员,直接登上了城楼。

  天光已黯。

  身穿甲胄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走下城楼。

  伏燕栩就站在城楼上,微风拂来,他的衣摆轻轻掀动。

  我走近时,他侧过头看我。

  然后极轻极轻地一笑。

  我同他说:“你真是个疯子。”

  伏燕栩笑答:“我说真的,我是不死之身。方大人,你不信吗?”

  我没有应答。

  我说难得你立了大功,想来以后还有无数香火要供着你这尊神仙。

  这次,我为你搬桌开坛,下次,就没机会了。

  伏燕栩便不笑了。

  他神情复杂地看我片刻,叹道:“是啊……”

  也许是近日的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如今尘埃落定,一切从头,我竟被他这惆怅的神情逗得笑了笑。

  伏燕栩又道:“方大人,您能不能别只顾着笑,再帮我搬一回桌好吗?”

  我颔首应了,走近了,手搭了上去。

  片刻后,伏燕栩栽倒在了我的肩上。

  半年时光匆匆而去,太子名正言顺的即了位。

  我在这半年里官位升了又升,升到再无可升,已然是陛下的太子叹道:“方卿,朕要用什么才能留你在朝中?”

  我笑着摇头。

  出了宫,我特意孤身去了道观。

  虽说被伏燕栩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可他的名号如今响彻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所在的道观,自然也焕然一新。

  我踏入山门时,只觉此处香客络绎不绝。半点儿都没有当初的萧条之象。

  守在门前的道士领着我走了进去,在一间房前站定。

  他道:“师叔就是在这里。他托我相赠之物,已全数置于屋中,方大人,请。”

  我静静看他片刻。

  我叹道:“他……罢了。”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这般简单的陈设,倒的确有几分过往的印记。

  我轻撩衣袍坐在椅上,怔怔看着桌上重山累叠的书信出神。

  然后,我缓缓伸出手去。

  我从未想过,身处暗室的伏燕栩,居然还别有妙法传递书信。

  倒也无愧他如今美名天下。

  只我更未想过。

  这如山般繁多的书信,竟全是赠与我的。

  我一封一封拆阅细看,伏燕栩对我的评价,却至始至终都无变化。

  他曾说为我算过九卦。

  我按着他的说法,在桌上将提及此事的书信摆在了特定的位置上。

  再往下看时,他亦说我们互不理解,能心平气和谈话一次,已是世间奇景。

  我哑然失笑。

  及至最后一封信时,他提笔所写,已与半年前的战事有关。

  伏燕栩这一生,洋洋洒洒写过的信里,我本该是沧海一粟。

  可这如山累积的书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刻着他无能改变世局的遗憾,与得偿所愿的坦然。

  他说:“方大人,若你得以见到这封信,那我必然已为天下而死。”

  他说:“我为方大人算过的卦里,其实有一半是关于我自己。我算方大人会不会有朝一日对我改变看法,算来算去,却只能算到方大人与我冤家路窄,无缘无分。做不成朋友。”

  他说:“方大人。若你看到这封信时,已彻底放下了对我的成见,那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方大人以为,我这一生,最求而不得的是什么?”

  这是个没有答案,也再也问不到答案的问题。

  可那句问话之后,还有一句——“这是最后一个卦象。”

  应下这几个字的,是这封书信最后摆放的位置。

  层层叠叠的书信之上,纵横交错的缝隙之间。

  伏燕栩指引而出的这个个方位。

  最后组成的。

  是一个“方”字。

  我坐在桌旁沉默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我自执刀之时,立誓毕生不再摘下面具。

  因我明白,摘下这面具,等同于我抛却不了过去。

  抛不下,舍不掉,人便固步自封,沉溺于往事种种,情义恩仇,皆复如是。

  然而我仅仅这般低声念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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