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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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这依然是贵族时代的尾声,想要在国际上混出名头,赢得声望,不表现得优雅些是不行的。

  赵无恤要做的是戴冠冕的卿,而不是沐猴而冠的爆发户,他不单单要“实”,他还要名实相符。

  所以他淡淡地对孔子说道:“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此话简单易懂,孔子听明白了,他松了口气:“岂在多杀伤,看来小司寇也明白,但这侵陵……”

  赵无恤理直气壮:“没错,其实堕都之事,我也是支持的,若夫子能坦然相告,我这就将郓城的外郭拆了也无妨。但三桓想要的可不止是我废弃武备,他们还想侵夺我的领地,然后便能肆无忌惮地投靠齐国。总之今日之事,乃三桓逼上门来,我被迫反击而已!”

  孔子愕然,盯着陌生无比的赵氏君子道:“司寇和郑庄公真像啊,郑庄公对天子不臣,侵夺王室土地,多年不朝,被周桓王讨伐时也自称无辜,但这改变不了他在繻葛箭射王肩,僭越本分的事实。司寇如此黑白颠倒,会有人信么?”

  第553章 成王败寇

  十月底的这场济东之战里,叔孙氏那些乌合之众在溃逃中支离破碎,大多数降了赵氏,尤其是从郈邑强征来的那些民众,更恨不得倒戈相向。

  但更有序的季氏和孟氏却有半数的人成功逃脱,孟氏残余撤往郕邑,季氏残余撤往曲阜。

  而济水之畔,对万余俘虏的盘点正在进行中,大夫和地位较高的士被邀请上了船舶,赵无恤安排人以礼相待,虽然端上来的宴飨无一人敢动。这七八个被俘大夫多半是曲阜以东的千室邑领主,对赵无恤没有太直观的感受,被季孙斯忽悠着来参与堕都之事,孰料一照面便打了败仗,现在是囚徒与胜利者的关系,他们惙惙不安,忧虑赵无恤会如何处置他们。

  赵无恤却没功夫去管这些败军之将,先撂上几天加重他们的恐惧,对话时效果会更佳。他此刻与孔子两人相对而坐,灰发卷须的老者拉长了脸,用看乱臣贼子的眼神盯着赵无恤,而赵无恤则争锋相对。

  “正与不正,忠臣与逆贼,有时候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夫子熟知夏商周三代史事,难道不知道官方之史从来就是黑白颠倒的记录么?”

  孔子微微闭目:“虽说不乏有篡改者,但多半是如实记述,小司寇做下这等事情,就算不怕汹汹舆情,难道也不怕死后汗青留下像华督、崔杼、庆封那样的恶名么?”

  赵无恤叹息道:“在我看来,之所以会留下恶名,是因为他们最终落败,胜者王侯,败者贼寇,天下之事,历来如此。”

  孔子愠怒,这句话大大逾越了他的底线:“胜者王侯,败者贼寇?赵小司寇竟然如此认为!?”

  “然!”赵无恤今天对孔子没有以往那样客气,孔子的知识源于他对夏商周三代典籍的掌握,对比后认为周礼是最棒的。但赵无恤看得要比他远很多,此时此刻,这个世上,还没有孔圣人!他们的对话是平等的,他甚至要更高一筹!

  “我乃嬴姓赵氏,纵观家史,无不是落败后的凄惨悲凉。嬴姓之祖伯益辅佐大禹治水,又使九州昌盛,本是夏禹的继任者,却被夏启强夺了邦族盟主之位,辟居箕山之阳。结果导致千年后伯益之名不显,嬴姓日渐衰微。”

  “到了殷周易代时,我祖飞廉、恶来本是辅佐殷商征伐东夷的卿士大臣,牧野战败后却被说成是佞臣,子孙沦为为天子养马驾车的圉、牧,这难道不是颠倒黑白?”

  孔子强辩道:“这只是嬴姓一族的不甘罢了……”

  赵无恤笑了笑:“是这样么?夫子祖上是从宋国来的,也是子姓的殷商遗民,那我就用商纣的事情来打个比方吧。”

  孔丘瞳孔一缩,这是他一直极力避免的话题,子贡曾经问过,还提出过一个很偏激的想法:他想为纣翻案。

  而赵无恤,又会提出怎样的见解,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

  “我进过宋国的守藏室,有幸观摩过殷商末年的古文,发现帝辛的不善,并不如传说的那样严重……”

  “在当下的流言里,纣王的罪状跟夏桀的罪名如出一辙,炮烙酷刑是夏桀做的,后世的人又把他安在商纣身上。至于周武王在《牧誓》里的几条罪名,其一‘唯妇人之言是听’,女子涉政本是殷人传统,周人理解不了而已,身为殷商遗民的夫子能理解否?其二是‘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乃惟四方多罪逋逃’。在我看来这反倒是帝辛弃亲用贤的开创之举。鲁国尚‘亲亲、尊尊’,公族掌权,卿大夫关系错综复杂,家臣繁衍盘根错节,这种制度在鲁国造成的恶果想必夫子也看到了,鲁从此弱矣。与之相反,同时分封的齐国举贤而上功,终成海滨大国……”

  赵无恤的手落在了酒樽上,在薄酒的倒映里,他仿佛看到了历史的尘埃,声音变得冷酷:“这样的商纣为何会被加上了许多恶名?究其原因,还不是成王败寇,一旦落败,居于下流,天下的一切坏事坏名都会归到他的头上来!”

  孔子没有回答,也看着酒盏怔怔出神,因为赵无恤说的没有错,他无从辩驳。

  无恤又指着落日余晖映照下的凌乱战场:“周文王还是殷商之臣时就受命于天,这是僭越,周武王在父孝期间,悍然纠合八国进攻大邑商,这是谋逆。我今日只不过是将想要渡济水与我火拼的三位卿士打了回去,比起文王武王做的事情差得太远,所以夫子还是不要和我谈名义的正义与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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