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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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殊和杜衍一起沿着花树掩映的小路走来,见到徐平几个人,一起过来在亭中坐下。

  看了一会花间的碧空,晏殊道:“今日是个闲散日子,不该提政事。不过我与杜相公议论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昭文相公为何一定要叮嘱郭谘不插手地方政事?”

  徐平道:“我少年时便与郭谘相识,那里我在庄里种田,他是中牟主簿,也算是相识于微末之时了。郭谘天资聪慧,心思之巧世间罕有人可比。只是有一点,郭谘做事特别认真,有时容易沉迷。此次京东路方田,我们列有条贯,地方只要照图量地,填入图表中自然就能够算出面积来。只是士大夫通算学者不多,很多人甚至一窍不通,按图而量只怕还是有人算不来。依郭谘的性子,只怕就要处处教人,反而把正事耽误了。”

  说到这里,徐平看着悠远的蓝天,无奈地道:“我们读圣贤书,做朝廷官,是来治理天下造福于百姓的。有人哪,就是分不清自己的修行跟政事的关系,政事不想理,孜孜于修道德做君子。耽误了政事,遗祸于百姓,世间哪里有这种君子?士大夫修德,修的是天下朝廷之德,自己修身养性先要把政事处理好。这些年很多士大夫溺于佛老之学,把他们那一套修炼功夫,移到读书政事中来,最是有害。不沾尺牍,不理政事,美其名曰不沾俗务。若不是有这种人,对于政事一窍不通,我又何必再三叮嘱郭谘!”

  方田算面积要用到几何学,这个年代能把方形圆形算清楚的人都不多,更何况土地会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形状。徐平组织人编了一套图表,把各种面积公式都放在里面,只要按照形状量了,填到表里一算面积就会出来。读过书的人应该很快就懂,可实际上根据徐平的测试,地方州县官员能搞清楚的依然不多。郭谘这个科学天才,到了地方不能谨守职责,就天天教官员去算这些东西了,徐平不得不一再嘱咐他不要理这些人。学不会自己去动脑子想办法,做不好乖乖受罚,一点脑子都不想动当什么官。

  官僚体系是按制度运作的,一旦制度被破坏,各种各样的怪事都会出来。明清特别喜欢派大臣钦差下去监督,很多时候甚至直接夺地方之权代他们施政。看起来是好心,实际把制度破坏了,夺了地方官的权,他们就心安理得不做事,也不负责任了。经年累月,大家在地方都是混日子,上面不派人来,便就推诿着不做事,最终纲纪败坏。

  地方官哪怕一时做不好事情,可以派人教他们不懂的,但不能夺他们的施政权。该奖就奖,该罚的就罚,事情一定要由他们做。给了们权力,才能让他们负起责任。

  官僚体系中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占住那个坑一定要放权给他们,出了事故一定要追究责任。平时夺权,出事了当事人就不会认责任,强让人背锅,就让官僚离心离德。官僚体系的优点丧失殆尽,只剩下了坏处,上面三头六臂,又能管得过来天下?

  第45章 人总会长大

  安安趴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一件一件翻看姐姐盼盼的聘礼,不时还把首饰向自己的头上的戴。盼盼坐在一边,帮着安安挑拣,帮着试首饰。

  秩郎坐在另一边的桌边,装模作样地在看书,不时偷眼看一看两位姐姐。

  盼盼大了,女孩好像一定亲,都会一下子长大。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耍小性子,对妹妹和弟弟明显容易动感情,自己珍贵的定亲首饰任由妹妹玩。

  徐平坐在交椅上,林素娘在她身边看着一本闲书,不时抬眼看一看儿女。

  见秩郎在那里坐不住,林素娘对徐平小声道:“秩郎才多大年纪,字教了他也很快就会忘记,哪里读得来书?你看他坐在那里,一心只要跟姐姐们玩。”

  徐平道:“哪里指望他现在能学什么,只是让他有个印象,自小就是用功读书的。等到大了真能学进去的时候,就不用我们再管束了。”

  林素娘笑道:“你小时候惫懒不堪,拿棍子在一边,也难读几个字。等到大了,还不是明白过来,发愤读书,一样中个进士。我看哪,小时候逼着学也没有什么用。”

  “我不一样的,儿子若是像我当年一样,岂不是吓坏天下人。”徐平笑着摇头。他是两世为人,可不是发愤读两年书就能中进士,秩郎若是也这样,这天下哪受得了。

  林素娘笑着摇头,虽然不相信徐平说的这一套,但也没有反对。随着丈夫一点一点登上了这个时代之巅,林素娘终于习惯了顺从。少年的时候,自己可以指责徐平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到了现在不得不承认,两人的位置已经换过来了。

  看着儿女们在那里闹来闹去,徐平面含笑意。大丈夫在外面建功立业,终究还是需要一个心的归宿。徐平对于成贤成圣没有兴趣,或许可以说,他已经想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情,彻底放下了心灵包袱。走到了现在地位,就应该留给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足以让他们自傲的东西,足以让他们立足于世界之林的东西。

  治大国如烹小鲜,首先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该怎么干,放松心神,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着急上火了。事情一点一点做就是,没必要整天看这个不顺眼,那个不能干,好似天底下就自己能拯民于水火一样。实际上大多数人,到了一定职位,都是会有责任感的,真正寡廉鲜耻的人并不多。政权要做的,是让人把积极的一面发挥出来,尽量抑制其消极的一面。如果觉得政权中大多数的官吏都一无是处,那一定不是他们错了,而是制度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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