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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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季舒!”侯景脱口道。他悚然一惊,这胖书生不就是世子高澄的侍从参军崔季舒吗?既然他在此高谈阔论,那么高澄必定所在不远。侯景立刻隐身于窗后,一双凌厉的眼睛四处搜寻。

  “礼乐自天子出,南梁邦国安定自此始然,请教,北朝又做何论?”侯景正搜寻,忽然一白衣少年排众而出带着一抹霸气的微笑问崔季舒。衣衫实在平常,简素致极,但面目之美令人不可移目。尤其一双绿眼睛,如同宝石般深邃幽暗。似乎只是数日不见,但侯景惊异于他微笑中的那一抹霸气,觉得直令人不敢逼视。侯景心里更加信任自己以往的判断:世子真的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北朝……”崔季舒的语气期期艾艾,暗自责怪自己竟一时得意忘形。自己是北朝臣子,但因家学传承总还是儒生心思。

  “北朝大魏不讲仁德。”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崔季舒,“也不讲礼治。”高澄又扫了一眼众儒生,目中隐含的威仪竟令众人皆噤声倾听。

  “那讲什么?”有大胆地从人群中抛出提问,又问道,“看你如此无礼,也不像南朝梁国人,你是何人?在此大胆论政?”

  “北朝讲霸道,北朝讲法治,若无霸道、无法制,什么礼乐仁德,岂不都是空谈?没有威仪令四方臣服,教民仁德、制礼作乐便是自娱自乐,于社稷丝毫无益。”高澄环顾四周,他声高气足,足以震慑一方。谁都猜不透这个美少年究竟是何人。“政无人论是国家衰败之气象,在此论政有何不可?我社稷子民也,何分南北!”

  侯景心里肃然,觉得这个高王未来的继位人似乎并不是他原来所认为的纨绔子弟,只知风花雪月。但他如今便霸气实足,继位后将怎么样不可一世、唯我独尊?又岂能容得下他这手握重兵的重臣?

  “子惠兄何以讲霸道,施法治?”这个满是磁性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

  侯景遁声一瞧,正是刚才第一个吸引了他目光的静立书写者。他已越众而入,唇边那一抹满含自信,胸有成竹的浅笑若有若无。正在这时一个黑衣家奴走到窗边,附耳在侯景耳边说了几句话,侯景这才真是悚然一惊,此刻他对外面这个人的注意已经超过了世子高澄。

  外面高澄正阔声笑道,“无非武力征讨之,严刑峻法威慑之。”

  黑獭不动声色又笑道,“已然内外一统,四方来服,只用严刑峻法可乎?”听不出他语气中有什么个人认知。

  “治国之道便是人治之道,人尽其材便是物尽其用。黑獭兄高见?”高澄笑问。

  “何为人尽其材?”黑獭抱臂笑问。

  “听命于我,有才应命耳。自谓有才,孤高不下者不取。”

  侯景想,高澄的意思很明白了。看来世子苛刻,侍之者先要听命于他,以其才力辅之,不可自持己见,与之分庭抗礼。

  “子惠兄不妨略想想。何谓材?我谓人皆有才。人皆有所取,与我有益,何妨与之?”黑獭的话倒是听来意思颇深,侯景听起来也觉得甚是中意。其实他更喜欢与这样的人相处,各取所需耳。

  闲人渐渐散去,安静如初时,连廊处传来清悦的编钟敲击声。零星渐起,入耳清脆,如玉珠落银盘。慢慢连缀成音,疏落而淡雅,似有若无,让人心神通泰、安定。

  一黄衣丽服女郎持槌往来穿梭于编钟前正在演此音律。另一绿衣女郎持剑侍立于编钟之侧,面无表情,似乎只有眉头微锁,更显其神色冷冷。

  “北朝大魏以礼乐仁德为空谈,霸道以威服,施法而治,举国上下岂不只知惧于法却不能以礼而自知行义?敢问大魏公子,可知仁义荣辱?莫不是只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黄衣女子一边演奏音律一边声音朗朗地问高澄。出语犀利,手中脚下却不乱,钟声如流水。话音一落,手中的槌也停下来,转身微笑。

  原来正是那天在黑龙湖宫苑见到的公主萧氏。

  这话问得连崔季舒脑子里都混沌了。顷刻间冒出来的便是什么“义以生利”,“见利思义”……

  黑獭抱臂而立,面上依然沉着平静,不知他在想什么。

  楼阁上的侯景正欲关窗唤家奴来,听了这个倒也饶有兴致。只觉得这个梁国公主满口仁义礼乐煞是有趣。

  “这有何不解?”高澄一脸轻松缓步上前。一边打量那供着的编钟,一边进入连廊中,慢慢走到公主身边。

  绿衣在侧的羊舜华握紧了手中的剑,忽听耳边一个满是磁性的声音,“何须如此紧张?子惠公子不会伤了公主。”心中惊讶回头一瞧,原来是黑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侧。刚见他挥毫书写书生气实足,此刻抱剑而立又是另一番风姿仪态。羊舜华没说话,立即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公主身上。

  “鲜卑子娄子惠,请公主赐下姓名。”高澄抛开刚才的问题一边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羊舜华和她身侧的黑獭一边笑问。

  “果然是北朝鲜卑人。”公主目中一抿轻得几乎看不见的不屑一划而过。似乎是想证明南朝之礼仪风范,她还是回答了高澄的问题。“兰陵萧氏,小字琼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高澄一边看着编钟踱了几步,一边似乎自言自语念叨着。这几句诗他恰恰从崔季舒那儿听到过。他再次转过身来对着萧琼琚停住脚步,“来而既往,这可是依礼而行?”高澄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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