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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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馆虽然能治病救人,却绝非是什么好去处,尤其是县里的大医馆。

  除了医药费用,每日还需支付粟米两升,柴炭钱三百,重伤重病的,没个几十两银子都下不来,足够把一家子拖垮。

  “可怜哎。”魏婶子道。

  钱婆婆瞧着那逐渐远去的鲜红背影,最终也只能叹息了声。

  芜河村东尽头,临近芜水河畔,是座已经有些年头的破旧宅院。

  矮墙上的白灰大多都已经剥落了,露出里面青黑的泥砖。

  阮祺压住被风卷起的衣角,站在门前深吸了口气,心底默念着等下成亲要做的事。

  拜堂,祭神,合卺,同榻。

  按照规矩,冲喜不能有外人在场,先前与他做交易的仆役已经提早离开。

  接下来的一切都要阮祺自己来完成。

  旧宅的大门没有上锁,伸手稍稍用力便能够推开。

  前院杂草丛生,四周到处都透着潮气,黏腻又沉重,身处其中,仿佛浸泡在深冬的冰水里,直叫人遍体生寒。

  “哗啦”。

  远处传来细细流水的响动。

  阮祺打了个哆嗦,不敢在原地停留,越过地上的杂草,快步朝屋内走去。

  好在房间里还算整洁,外间灶台铺了洒金的红纸,上头摆着神龛和果盘,两边立着雕喜鹊祥云的大红喜烛。

  都是村里成亲时惯常用的布置。

  看见熟悉的事物,阮祺稍稍安下心来,点香祭了神像,又自己和自己拜过天地,确认没什么疏漏后,才试探着开口。

  “那个咳,夫君?”

  这一声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回应,但阮祺还是开口道。

  “已经拜过天地了,接下来该喝合卺酒了,你现在起不来,我喂你稍稍喝一点吧。”

  怯生生的嗓音回荡在周遭,阮祺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鼓足勇气迈进里间的卧房。

  卧房并没有太多家具摆设,只有靠墙角处摆放着一张架子床。

  帷帐掀起,露出里面清晰的人影。

  那是才刚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双眼紧闭,大大小小的伤疤几乎遍布全身,脸颊和前胸处尤其严重,大片焦黑的痕迹已然分不出原本的肤色。

  简直像是整个撕碎后,又重新拼凑在一起的。

  阮祺瞧了眼便再不敢细看,慌忙撇开视线,望向床头上摆放的酒水。

  酒具是仆役事先预备好的,没有酒瓢,只有一壶竹叶青,及两盏普普通通的白瓷小杯。

  “来喝合卺酒吧。”阮祺开口道,努力稳住发颤的嗓音。

  不能出错。

  村中的族老教过他,冲喜每一步都有固定的章程,若是哪里出了岔子,很容易功亏一篑。

  然而人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弄出差错,他分明已经足够小心了,却还是手上一抖,粉彩的执壶应声落地,瞬间成了两半。

  阮祺:“……”

  没没没事,重伤昏迷原本就不宜饮酒,再者合卺酒也是近些年才兴起的事物,少一个步骤应该没什么要紧。

  阮祺弯腰将执壶捡起拼好。

  “啪”的一声,酒壶再次碎裂,这回裂成了四瓣。

  “嗯,”阮祺快速执起男子伤痕累累的右手,诚恳道,“婚仪已经完成了,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其余的话他在心底说完。

  你不嫌我,我不嫌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也许是克服了内心的恐惧,阮祺倒没有最初那般害怕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这里是他未来的新家,眼前则是他未来的新郎君,他们往后都是要生活在一起的,总害怕成什么样子。

  想通了此处,阮祺更多了几分勇气,干脆爬到新郎君的床边,扯了棉被盖在自己身上,顺便占了对方半个枕头。

  一面和对方碎碎念。

  “床铺有些小,不过家里没钱,只能先忍忍了。”

  “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保证不会压到你。”

  身边人寂静无声。

  阮祺往里靠了靠,感受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暖意,才发觉新郎君似乎比自己高上许多,肩膀瘦削,身形却十分匀称。

  “你好高啊,感觉比大伯还要高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种田,或者会打猎也行,等你和大伯的伤都好了,可以一起到山上去打猎。”

  大伯和新郎君伤势都很严重。

  都说办喜事能给家人冲喜,所谓喜则阳气升,希望经此一事,不只是新郎君,大伯的身子也能尽快好起来。

  阮祺闭眼打了个哈欠,估计是太过劳累的缘故,刚念叨了几句,困意已然如潮水般涌来。

  梦乡黑沉,意识消散之际,忽然有细碎的嗓音传来,层层相叠,紧贴着耳旁响起。

  “合卺酒碎了。”

  “怎么办?”

  “拿新的过来,快点拿新的过来。”

  那声音忽高忽低,有时像女子,有时像稚童。

  夜半三更,月华流泄而下,将芜水河照得一片雪亮。

  阮祺愣愣站在河面中央,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在做梦。

  梦境都是没有道理的。

  比如现在是三月初,不应该有圆月,更不应该有结着厚冰的平整河面。

  怪异的梦境里,河水荡起一圈圈波纹,带着细弱的声音,将盛满的酒杯递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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