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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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纪雯回英国前一天晚上,母女俩从医院出来,一同回到太平山。

  屋里灯光柔和,风从落地窗外的山林吹进来,带着几分夏夜晚的凉意。

  欧丽华换了身衣服,靠坐在沙发上,手边一杯温水,仍像白天在医院时那般镇定从容。

  沉纪雯站在茶几前,刚脱下外套,脸上仍带着一丝倦意。

  “机票订好了?”欧丽华开口问。

  “订了,明天中午飞。”沉纪雯点点头。

  欧丽华轻轻“嗯”了一声,喝了口水,片刻后才淡淡地说:“牛津那边确认了吗?”

  “确认了。”沉纪雯声音很轻,“法律系的offer,已经下来了。”

  欧丽华点点头:“那挺好。”

  她没问其他,只把茶杯放回托盘,似乎就要准备起身。

  可沉纪雯却没动,只站着,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我决定不去了。”

  欧丽华的动作微微一顿。

  “现在来不及改志愿了。”沉纪雯补了一句,“只能先gap一年,再重新申请。”

  欧丽华回头看她,眼神没有惊讶,只有一点细微的停顿:“改去哪里?”

  “伦敦政经,读管理。”

  这话她说得平静,像是已经在脑中默默推演过无数次。

  “为什么?”欧丽华问。

  沉纪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母亲茶杯上氤氲的热气。

  “爸爸身体这样,家里以后很多事情……你也一个人撑了太久。”她顿了一下,“我不能再当旁观者了。”

  欧丽华没有回应,半晌才开口:“你从小想读的就是法律。牛津准备了那么久,你真舍得放?”

  沉纪雯低声说:“法律,以后如果喜欢还可以回去读。但现在……我想先学点能用的。”

  她没有哭,语气也不激烈,只是安静地说着。

  欧丽华没有立即答话,只看着她,神情平静。

  许久,她轻声说:“如果你已经想清楚了,我不会拦你。”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但你要明白,选了这一条,就不是为了讨好谁,也不是为了替谁扛,而是你自己真的愿意走,你的父母不需要你牺牲自己的人生。”

  沉纪雯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就去吧。”欧丽华说,“你爸爸不会阻你,我也不会。”

  回到英国那天,是个大晴天。

  沉纪雯拎着行李回到公寓,屋里没人,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书桌上,一片亮白。

  她放下箱子,走过去,目光很快落在桌面左侧那摞熟悉的资料上。那是她几个月前亲手整理的,牛津法律系的申请材料,整整齐齐码着,边角已有些泛黄卷起。

  她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像是犹豫,又像是确认。

  那原是她梦想的起点,但现在,那些预设的轨迹早已被重写。

  她弯下身,轻轻把那摞资料压进抽屉底部,没有撕毁,只是收起,取出另一份文件,是才托人拿到的,lse管理专业的转申请表。

  她坐下,抽出笔,在表格第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字迹不急不缓,像是写得很轻,却写得极稳。

  窗外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映出一小片温柔的影子。

  她没有对谁说话,只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好,就这样吧。”

  不是父亲的期待,也不是母亲的建议。

  不是放弃理想,也不是妥协人生。

  只是有时候,当一个人撑不住了,总得有另一个人先站住。

  她愿意是那个站住的人。

  新加坡。

  沉时安从香港回来的第二天,就穿上校服按时去上课。

  有人朝他打招呼,他微笑回应,眼神温和如常。

  白天,他依旧是标准的好学生。

  老师喜欢他,功课也不错,甚至还参加了两个社团——辩论队与投资研究社。

  前者练嘴皮,后者才是他真正的乐土。他说得不多,但每次分析一只股票,总能指出别人没注意到的死角。

  他扮演得很好。

  一个受欢迎、聪明、有钱,永远干净的好学生。

  有人想请他参加周末聚会,他笑着说:“我周末给我亲戚打工,没空。”

  那语气听不出一点诚意,但偏偏没人敢多问。

  不过,再稳的学生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书房里那台灰白色的传真机被他从陈添福的仓库办公室里搬了回来,就摆在书桌一角,整齐得像一件仪器。

  他把这当作是“继承人”的标志。

  按陈添福的风格,他重新设了一台加密传真线路,文件来时一页页卷出,带着热度与毒性。

  这晚上,一封传真送到纸盘上——

  「canincreasesupply?urgentinquiry.sameprice.」

  (能否加量?急单。价格不变。)

  末尾是熟悉的签名标志,一个代表澳洲买家的编号。

  他看了一会儿,眉头微挑。

  加量?

  后方需求在升,也给了他更迫切的理由,去摸清这条供应链的源头。

  沉时安将传真纸收进抽屉,打开自己整理的表格。

  那是他接手以来几个月的出货记录。

  数量、品项、港口代码、收发人编号、承运船名。

  陈添福留下的这些资料很齐全,但真正对他有价值的线索少之又少。

  真正负责联系源头的人从未留下痕迹。

  整个供应环节像是被谁有意切割过,只留下了“负责接单”的一个马仔——林汉升。

  林汉升,叁十多岁,新加坡本地人。

  在一间货运公司做基层文员,手机预付卡,每次联络都用公话,行踪不固定。

  这人连发货单都不是他签字,只负责从一间指定货仓取货发走。

  谈量这种事,他根本没有资格开口。

  沉时安尝试套话,拐着弯聊过几次,话题刚一偏离流程,对方就挂了电话。

  他故意试着在下一批单上调高数字,只加了一箱,林汉升照旧收货,像从前陈添福那样。

  他再加叁箱,依旧没人反应。

  但如果他再多添一些,就被对方冷冰冰传真拒绝:

  「noover-ship.sticktousualpattern.」

  (不可过量。保持常规流程。)

  就像陷在某个无形的边界内。

  这让他烦躁,也让他清醒。

  这不是他掌握的生意,他只是个临时接手的人,一个顶着死人的皮继续领货的影子。

  可他不甘心。

  若只是接陈添福这点批发小偷的破活,那他永远也接触不到源头,更别提从中脱身、另起炉灶。

  要做,就要做真的、做全的、做大的。

  于是,沉时安开始更频繁地往来各个货运公司,查仓库登记、走货口岸。

  他调取了过去陈添福走货的仓储公司记录,但全是假名假账号。

  他试着查仓库监控录像,但那个年代监控本来就少,旧资料根本找不到。

  两周过去,他连一个像样的源头候选人都没锁定。

  夜深人静时,他会在书桌前看那些传真纸,看得眼神发空。

  他并不气馁,他只是愈发冷静,愈发沉默。

  他不是没努力。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

  这段时间,他仍白天上学,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认真上课,和投资研究社的高年级生讨论“现金流折现模型”的应用。

  他甚至会在放学后去正经公司的办公室里坐上一会儿,听人汇报出口调料和电子元件的月度报表,假装在学管理,实则只是守住沉兆洪给他的这块招牌。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报表、社团、学生制服,都是掩饰。

  他真正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那个永远查不到真名的供货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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