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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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瞧不上阉人,便是他再如何权倾朝野,如日中天,人们表面对他阿谀奉承,极尽谄媚,转过头去背地里还是会朝他啐口水。

  那些嚼舌根的斥骂听多了,殷殊鹤也就麻木了。

  只不过他自己能面无表情地听,却没想过要牵累旁人,更何况,同寻常男人相比,胯下少了一坨肉是事实,又何必自欺欺人骗自己还有儿子。

  这些年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也清楚世家断然不会容忍一个阉人爬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因此殷殊鹤一直刻意跟殷梨保持距离。

  兄妹两人分开这么多年,其实算不上特别熟悉。

  可当年那个胆小怯懦,只会哭着问哥哥你要去哪里的妹妹,居然眨眼间也长到了能替他考虑,为他担心的年纪。

  当时殷殊鹤一身血污,坐在牢房的地上靠着墙慢慢闭上眼,他想,即使他输给萧濯,最后落得一败涂地,被千夫所指,这世上也还是有一个人真心待他的。

  这就够了。

  只是可惜。

  他马上就要死了,也不知道殷梨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哭。

  没想到自己还能重生。

  恢复前世记忆的时候殷殊鹤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之所以还是决定不见,是因为上一世成王败寇,他走的是一条断头路,这辈子重新来过,还能不能活,能活多久……一切未成定数之前,他还是决定像上辈子一样,让殷梨干干净净过自己的日子。

  可那日对上萧濯那双几乎要迸出火来的漆黑眼眸,分明是咄咄逼人的架势,却看得殷殊鹤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改了主意。

  想到这里,殷殊鹤抬起眼睛回过头望了萧濯一眼。

  这个上辈子曾与他耳鬓厮磨,也曾与他刀剑相向的人正站在马车前注视着他。

  两人目光对上,殷殊鹤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顿了下,收回视线,站直了身推开小院的门进去了。

  萧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完完全全看不见了才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侧过头去问薛斐:“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太好心了?”

  薛斐不知道萧濯在说什么,愣了下道:“殿下何出此言?”

  “算了,”萧濯摇了摇头,“跟你也说不明白。”

  薛斐:“……”

  萧濯当然知道殷梨是个好的。

  若是她对殷殊鹤有一丝一毫的鄙夷或利用之心,萧濯也不可能逼着殷殊鹤过来见她。

  说实话。

  即便是到现在,一想到上辈子殷殊鹤对殷梨的看重程度,萧濯都忍不住觉得如鲠在喉,心中烦躁暴怒,恨不得殷梨这个人从此消失不见,殷殊鹤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才好。

  可他偏偏就是心软了。

  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萧濯随即又想到方才马车上的那个吻……殷殊鹤头一回主动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扯到面前,垂着眼把舌尖探到他嘴里。

  殷殊鹤这个人面冷,性子也冷。

  偏偏舌尖很软很滑,湿漉漉地像条勾人的水蛇。

  萧濯的呼吸几乎是瞬间就粗重起来,恨不得立刻将人按在马车上给办了,却硬生生强迫自己忍住,欣赏殷殊鹤难得主动的模样。

  当然,殷殊鹤也没亲多久。

  只不过就那一会儿也足够萧濯发疯的。

  他到现在还忍不住回味方才殷殊鹤跨坐在他身上跟他亲近的感觉,心猿意马,血脉贲张。

  “罢了……”萧濯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能让督公大人主动一回,我做什么也都值当了。”

  更何况女子及笄便可嫁人。

  按照上辈子的发展,等殷梨日后有了夫君孩子,儿女绕膝,殷殊鹤还不是他一个人的?

  相较之下,殷殊鹤身边却多了一个能对他好的亲人。这样想着,萧濯心里那股不痛快的劲儿竟不知不觉散了几分。

  “殿下,您为何不跟着督公一起进去?”薛斐有些不解。

  闻言萧濯轻嗤了一声,“人家兄妹两个叙旧,我进去讨什么嫌?”

  更何况他这心情好不容易松快了一点,若是进去眼睁睁看着殷殊鹤跟殷梨说话,纯粹是给自己添堵。

  但殷殊鹤没让他等太久。

  他们是戌时三刻到的庄子上,殷殊鹤只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萧濯却又不高兴了,他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顺着殷殊鹤站立的位置往后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做什么不多待一会儿?”

  “殿下说的什么话?”殷殊鹤说:“外面不比宫里,四处都是眼睛,你我不能同时在行宫消失太久。”

  殷殊鹤说的是事实。

  皇帝本就多疑,皇子跟官宦走动过密乃是大忌,若是被旁人发现,无论是对殷殊鹤还是萧濯都很不利。

  “督公所言甚是,”薛斐也低声道:“殿下……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越晚怕是越不安全,咱们现在启程回行宫么?”

  萧濯又看了殷殊鹤一眼才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方才在外面天色昏暗看不分明,这会儿马车里点了灯笼,萧濯看见殷殊鹤坐定以后轻轻吐了口气,然后望向他说:“之前的事,殷梨让我替她说声多谢殿下。”

  “只有她?”

  萧濯就不爱听殷殊鹤嘴里吐出别人的名字,更别说替旁人道谢。

  “若没有你,我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他凑到殷殊鹤面前,有些不高兴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低沉道:“公公分明清楚,我做这些到底是为了谁。”

  在灯笼的映照下,萧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闪烁着暖色的光,好看又灼人。

  两人挨得极近,殷殊鹤跟他对视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也多谢殿下。”

  难得从殷殊鹤口中听到这种顺耳的软话,萧濯没忍住将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下,猛兽衔住猎物似的叼住他的耳垂,“不用谢——”

  “但我们得约法三章。”

  “殷梨是个姑娘,她以后注定会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萧濯低声说:“你不能把她看得比我还重。”

  这话说的实在太蛮不讲理。

  绕是殷殊鹤早就清楚萧濯是个什么脾性,依然被气笑了,他故意问:“殿下这是在吃奴才妹妹的醋么?”

  “是……不行么?”

  殷殊鹤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神态实在太过勾人,萧濯手指微微用力摸上他的脸,声音又低又沉:“我说了多少遍,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

  “最好是只看着我,只跟我在一起。”

  “你们方才在里面聊什么了?”萧濯继续问:“公公是怎么跟殷梨介绍我的?”

  殷殊鹤顿了顿。

  其实方才他跟殷梨没说什么,毕竟这辈子殷梨还小,兄妹二人分开的时间又太长,便是殷梨一路上颠沛流离,心里渴望着见他,但其实心里对他还是陌生的。

  殷殊鹤也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

  前世今生的复杂情绪混在一起,他只将提前准备好的路引、户籍凭证及这处庄子的地契交给了她,又给了一千两银票,细细跟她说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以及遇到事情能联系上他的法子。

  确认事无巨细没有遗漏以后,抬起手在她头上很轻地揉了一下。

  然而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殷梨的眼眶蓦然红了。

  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但她在他身后像小时候一样叫了声“哥”,然后扑过来抱住他:“……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殷殊鹤心里猛地一疼。

  “我想留在京城不是要给你添麻烦,”殷梨小声说:“我就是想……想能离你近一些。”

  “小时候是我不懂事……是我伤了你的心,但现在我都明白了。”

  “你是为了我才入宫的,你吃了好多苦,”殷梨努力克制,泪珠还是点点滚下,她抹了把眼泪,用那双发红的杏眼望着殷殊鹤哽咽道:“是我说错了话……我不该同旁人一样戳你的心。”

  几年前殷殊鹤曾借着帮常德益办差的机会回过一次乡。

  那时候殷梨还小,将一些难听的闲言碎语听了进去,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肯见他,还任性地说了些刺耳的话。

  当时殷殊鹤面上不动,心中却难免有些刺痛。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给照顾殷梨的婶子又留了些钱,借口赶着回宫复命便离开了。

  然而,正是因为那次回乡出了纰漏,才让常德益发觉,原来殷殊鹤在老家竟还有一个亲生的妹妹可以拿捏。

  对此,殷殊鹤一直如鲠在喉。

  认为是自己行差踏错,没能沉得住气,才会让他跟殷梨都落到这种受人钳制,任人拿捏的地步,至于殷梨当时说过的话,他其实并没放在心上。

  他曾经跪在爹娘的坟前发誓,答应一定会照顾好殷梨,保护她,疼爱她,护着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然而在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两个没了爹娘又年幼的孩子根本没办法独自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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