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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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些麻木地在一个红灯前停住,双手松开方向盘,在牛仔裤上幅度不大地摩挲了下,蹭了蹭手心里的汗。

  他不确定孟献廷的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在多年前曾冒昧地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追问孟献廷的行程,也不知道孟献廷这些年有没有告诉过他妈妈,他们早已东劳西燕断了联系,但无论如何,能被长辈记挂着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因此林些顾左右而言他:“谢谢阿姨……那阿姨,嗯,跟叔叔离婚后,还好吗?”

  绿灯亮起,林些一往无前地往机场开,马上就要到了。

  如果这时他稍微分心运用一下自己的余光,就会发现孟献廷自始至终一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孟献廷静静答:“她挺好的,就是一个人挺孤单的……”

  “嗯……”林些点点头,他的父母在他初三那年就离婚了,现在两人都是一个人过,所以他很能理解。

  “噢对了,几年前我妈还跟我打听过你爸爸是不是还单身……”孟献廷勾唇笑道。

  “啊?!”

  “别紧张,她就是那么一问。”

  虽然……倒也不是不可以……林些确实很希望他爸爸再找一个,毕竟年纪大了也有个照应……

  但是……

  孟献廷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你多久没回国了?”

  “毕业到现在还没回过……”

  “那有打算下次什么时候回国吗?”

  “再看吧。我是o1的签证,回国再回来还挺麻烦的……”林些慢吞吞地回答他时,顺着“depature”的牌子,开到了机场航站楼的门口。

  他停好车,说:“到了。”

  可算是到了。

  “噢。”

  林些打开双闪,看座位上的孟献廷还没有动,为了避免上次在车里分别的窘境重现,且为了给这场越来越脱轨、越来越走偏的老友叙旧按下暂停键,林些很有当uber司机的觉悟,当机立断,解开安全带,按下开后备箱的按钮,拉开车门,下车去帮孟献廷拿行李去了。

  孟献廷:“……”

  孟献廷愣在座位上,他原本还在酝酿着这次该如何跟林些道别———下周就又见到了,这小子总不会又摆出一副要跟我永别的架势吧……

  可刚要开口,林些就开门走了。

  林些任劳任怨,先把孟献廷的登机箱拿出来放地上,又把他的手提包放在登机箱上。后备箱门慢慢合上的时候,孟献廷才从副驾下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林些没多想,只是友情提示:“没落东西吧。”

  孟献廷接过登机箱的拉杆,定定地望向林些那双冷峻又疏离的瑞凤眼,没有说话,也怕他再说什么难听刺耳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迟疑,没有停顿,径直走上前,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可有可无的拥抱。

  一触即分,短暂得像林些的错觉。

  还不等林些做出任何反应,孟献廷就噙着笑拉着箱子转身走进了机场,只留给他一句极其简短的——

  “谢谢啦,下周见。”

  第8章 深谋远虑

  还谢谢啦?

  还下周见?!

  林些愁肠百结地开在回去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孟献廷最后那一连串举动是何用意。

  就非得拥抱那么一下吗?

  就不能简单挥个手跟过去告别吗?

  就不能发乎情止乎礼,君子之交淡如水吗?

  来美国就不能学点好……

  有病!

  林些神思不宁,在心里没来由地大声谴责孟献廷。

  实际上自他今天下午从徐恪手里接过孟献廷的那通电话开始,他就根本无法正常思考,最后大脑直接被孟献廷的那个拥抱给干宕机了。

  那是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拥抱,是任何一个在美国待过几年,认识几个外国友人,都再熟悉不过的礼节性拥抱,是常见的社交礼仪,是友好的问候方式。

  只是……

  那拥抱对于林些来说太过陌生,太不真切。

  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友善坦然得让林些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也许……

  也许他想用这种方式表明他不介意和自己有肢体接触……

  也许他想借此来表达他已原谅自己几年前的越界行为……

  林些开始发散思维,开始抽丝剥茧。

  他诚惶诚恐,他畏首畏尾。

  无论孟献廷是出于何种原因,哪怕仅仅是最简单的礼仪规范,都让林些自愧不如,自惭形秽。因为他自始至终,对孟献廷,都像避如蛇蝎一样,恨不得拔腿而逃,而孟献廷……

  他觉得孟献廷其实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他更加受之有愧。

  孟献廷在车上的关心问候,是虚情假意也好,是真心实意也罢,都说明他已经跟自己明牌——不再装生分,不再装不熟,不再维持他们只是差了一级的同校校友的体面假象……

  他到底想干嘛?

  回去的高速堵得水泄不通,林些的思绪也逐渐开始天马行空。

  他甚至在某一刻跑偏的猜想中,怀疑孟献廷现在身患绝症,离死不远,在借机抱徐恪大腿促成跟国内团队合作的同时,还想顺带完成一个临死之前的夙愿——

  而跟失散多年的自己握手言和就是他的夙愿之一!

  呸呸呸!

  他越想越离谱,越想越脱节。

  最终他的万千思绪,不成体统不可避免地汇集到一点——他和孟献廷的第一次拥抱。

  那是他刚升初三没多久的一个周末。

  彼时他的父母闹离婚已经闹到白热化、撕破脸的地步,争房子争财产争抚养权争赡养费,无所不用其极。

  那天他们夫妇二人战火升级,理所当然地将矛头引到他身上,仿佛一切矛盾的源头都在于十四岁的他还迟迟不愿意表态自己到底想要跟谁过,想被判给谁——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

  好在那天下午,已经读高一的孟献廷或无心或有意地把他叫出了家门,去到他们高中,跟他的几个同学一起打篮球,看出他的闷闷不乐和心事重重以后,一直给他助攻让他得分,让他尽情挥汗如雨,暂时忘却那些烦心事……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大家各回各家,林些却还留在他们高中停放自行车的棚子里,呆呆地坐在自行车硌人的车座上,迟迟不肯回家,也不知道去哪。

  他以为早已离开了的孟献廷,这时推着自行车在他面前站定,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自然是强装坚强,直说没事、孟献廷笑着嗔怪他在自己面前还要撒谎,他拗不过他,垂头丧气,一五一十地跟孟献廷讲了个大概——

  “……他们非要我选一个……”

  “……让我选跟谁过……”

  “……说都是我的错……”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无助。

  也许在现在看来屁大点的事,对当时未经世事的他而言,却宛若天塌了一般。好像自己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是所有争吵的症结——只要他不立马做出选择,这场闹剧的全部罪责还将尽数加诸于他身上,因为他是这场婚姻的果实,他罪孽深重。

  他不指望跟孟献廷说这些能得到什么安慰,或者什么帮助。他也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只是孟献廷问了,还怪他扯谎,他不想愧对别人的关心,就如实说了。所以说完以后,孟献廷的无言以对,他是很能理解的。

  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家事影响到别人还不错的周末好心情,于是转身就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好打道回府。

  谁知他刚要动,孟献廷的右手就环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纤细的后颈,把他往身前带,让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结实有力的肩膀,又用左手绕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给他一个很男人之间的拥抱。

  他听见孟献廷在他耳边笃定地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都是他们的错……”

  林些垂着头,只能看见自己和孟献廷的脚尖不远不近地挨在一起,觉得刚才打球还没擦干的汗好像流进了眼睛里。

  孟献廷的右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捏,大咧咧地又说:“跟谁过不是过啊,大不了以后不跟他们过,跟哥过……”

  此后他和孟献廷在彼此相知相熟的漫长岁月里,或勾肩搭背、或亲密无间地拥抱过很多次,但林些永远也无法忘记这第一次。

  他心里很清楚,绝不仅仅是因为那天孟献廷打完球以后没洗手,抱完以后他回家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后脖子上好像有点黑。

  林些回到格里菲斯天文台时,日落已过,天还亮着。

  在车里等徐恪和高言上的时候,林些看了眼手机,发现多了几条未读信息,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孟献廷:准备登机了[转圈]】

  接下来一条是一串数字。

  【孟献廷:这是我的号码[愉快] 请惠存[合十]】

  林些没有回,也没有存。他看着自己揶揄别人时常发的愉快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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