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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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卢大人怎好意思斥责别人?”

  说着又点点头,“是了,养而不教父之过,卢小公子的问题,出在小卢大人身上,那小卢大人的问题,定是出在卢御史身上了。”

  言毕,徐怀霜朝徐柏舟与申麟看一眼,“徐详断官,申小公爷,今日可都见着了。”

  “若小卢大人不服,卢御史明日在殿前参奏我一本,你们可得替我作证才是。”

  徐柏舟早已是满心怒气。

  申麟冷不妨被卢逸一阵言语戏弄,又涉及他未过门的娘子,也已是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二人互相睇眼,冷着脸冲徐怀霜颔首。

  卢信眼见势态愈发不妙,暗道这一下将两家都给得罪了,见徐怀霜提到恒文帝,恨恨一咬牙,忙不迭踹了卢逸一脚,“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照着别人说的道歉!”

  卢逸这回再是不情不愿也只得学着朱岳说的话向徐家人道歉。

  又老老实实朝申麟拱手,“申、申麟哥,对不住。”

  申麟冷冷扫量他一眼,笑道:“卢小公子今日叫我开了眼,我与未来娘子必定常记于心。”

  说罢一挥袖,自顾回了席位上坐。

  徐怀霜平静将剑扔给任玄,见众人围观,有些隐隐要离去之意,便扯唇轻笑一声,“今日老太太寿宴,是喜事,方才不过是个少年间的玩笑,是不是?”

  今日来的本就多是文官,对这位烜赫将军与其副将也是只见其人,不见其本事。

  如今亲眼一见,倒不说烜赫将军看着有多凶残。

  反倒是此刻,那二位副将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

  今日他们若是敢走,待会那把剑就会横在他们脖子上。

  于是官员们冷汗涔涔,互相睇眼,擦一擦鬓,笑道:“是是是,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半刻,徐家四位爷闻讯赶来时,席面上又是一团平和之气。

  只是徐柏舟到底把事情的经过与四位爷说了。

  徐方隐与徐明谦的神色陡然有些冷,徐昀礼与徐光佑也没好到哪里去。

  席面暂时未开,方才的一场风波猛地开了个头,又悄无声息掩去。

  徐怀霜立在原地,长舒一口气,转身与任玄、朱岳道:“我去寻个方便,你二人在此守着。”

  二人只当她方才是为了心上人的家里人出气,神情立时认真起来,大马金刀往席位上一坐,环视着四周的宾客。

  徐怀霜对徐家熟悉得闭眼都能走,却仍是守礼问了小厮净房的去处,待快拐到净房时,脚步一转,又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很是奇怪,这个方向竟是一个下人也没有。

  俄延半晌,徐怀霜停在一处破败的院子前。

  此处离三房很近,原先是暂且腾出来给刚做姨娘的孟柳居住的,后来孟柳搬进三房,便再也瞧不上这处了,三太太袁淑兰更是不会来此处,久而久之,这间院子便成了徐怀霜心绪不宁时会常来的地方。

  慢步走进院子,徐怀霜屈膝坐在一处石阶下,紧紧抿唇几晌,最终低声呜咽出来。

  她今日不该这样生气。

  可她偏就忍不住,先前在朝中,她已咽下许多口来自卢氏的气,今日一碰上卢氏父子,如何还忍得住?

  可今日是祖母的寿辰。

  她也变相搞砸了祖母的寿辰。

  徐怀霜眨了眨眼,牵出几丝鼻酸,几丝懊悔,洇润的眼眶落下一滴泪,砸在厚厚的灰尘里,盘成了一粒可见的水珠。

  “不是和你说过,不许用我的脸哭么?”

  江修冷不丁出现在院门下。

  他先前指使过徐蓁蓁后,便想着要找徐怀霜,自顾坐在女席那边看了她许久。

  她是如何一忍再忍,又如何忍不住瞬间爆发摔了茶盏的模样,他都看见了。

  她固执提着剑叫那个废物给徐家人道歉时,眼神平静又坚韧。

  她古怪的性情像面被摔碎的镜子,无数个她堆砌在散开的碎片里,她心肠很软,也很规行矩步,却肯为了家人做出那样不合时宜的举动,为家人将心肠变得冷硬。

  所有一切,他都看见了。

  她的所有情绪,他也都能看穿。

  譬如此刻。

  “徐怀霜。”江修逆着光进院,站在徐怀霜身前,替她遮住了刺目的阳光,也替她挡住了暴露在天光下的懊悔与自责,“你在哭什么?”

  他用指腹轻磨掉她眼下的泪线。

  “别哭。”

  第31章 谈心对嘛

  院落破败,角落自然生长的杏梢却渐渐在暖意中绽放,石阶灰尘扑扑又空空荡荡,徐怀霜的身边却多坐了一道身影。

  “别哭了,”他将话说得有几丝怨怼,眼眉却隐含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自己的脸哭起来,真难看。”

  徐怀霜偏头看他,忽然抬手拭了拭泪,岂知越是擦拭,眼泪益发线珠子似的往下砸,她不得已只能用手掩住脸,垂着头呜咽出声,任由泪水洇湿指缝,任凭自责懊悔宣泄而出。

  江修倏然一顿,嘴唇翕合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抬起胳膊环住了她此刻的脆弱,手掌贴紧了她的背。

  “好了,”再一开口,语调过分温柔,“是我难看,不是你难看,别哭别哭。”

  “那个废物就是来砸场子的,回头我替你出气,狠狠出一口恶气,好不好?”

  俄延半晌,徐怀霜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脸,深深吸气,待平复下来些许,才闷声道:“你不许胡乱行事。”

  江修很快妥协,“行行行,我都听你的。”

  话音落下,他歪着脸去瞧徐怀霜,牵出一丝笑,“不哭了?对嘛,有什么好哭的。”

  微风吹来一阵花瓣清香,徐怀霜静静坐在石阶上,无心去赏花香从何处来,脸上挂着两行泪,垂眼遮住湿润乌睫下的情绪,一时不曾言语。

  过去不知几晌,莺雀啾啾飞来又去,她才轻声开口。

  “我不知道到底是对是错。”

  江修偏头看她,静静的,不曾言语。

  徐怀霜目光落在墙角,又道:“我过往的信念是过平淡的生活,不与人争抢,不图一时之快,外人称赞我端庄娴淑,我不赞同,我只是循规蹈矩在过我自己的生活,或许会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趣,可我还算乐在其中,也从未想过别的,不过就是待字闺中,日后寻一位合适的男子嫁了,再顺遂过一生。”

  “可是有些东西,在你我交换的那一刻就脱离了掌控。”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江修心里重重落下,“我觉得我成了另一个人,并非是我成了你,而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做出以前从不会做的事,说以前从不会说的话。”

  “或许我说得有些杂乱无章,人有改变是一件说不出好坏的事,我亦如此,我不知我的改变算什么,可至少在今日,我很自责,回家之前,我真的很高兴,我满心满眼都想着祖母的寿辰......”

  言讫,她又沉默下来。

  良久,才道:“可是我把这样的期盼亲手打碎了,外面那些人因为害怕想离开的神情,我都看到了。”

  她垂着眼,语调越来越轻:“也是,有二哥哥在,家里还有那么多长辈在,我若忍住就好了,我不该的。”

  前头说的话,江修还能耐着性子去听,说到后面他渐渐拧紧了眉,对她的观念完全不赞同,便道:“不是这样的。”

  江修紧一紧蜷缩的手指,沉默片刻,到底只将手搭在膝上,语气难得正经起来,“是人都会有爱恨嗔痴,你若眼睁睁看着家里人被欺负而坐在一旁不动,这才是错。”

  她难能向自己吐露心扉,江修偏头看一眼她脸上的泪痕,蓄了满脑子的话要讲,思来想去,忽地叫徐怀霜去看他的鞋。

  徐怀霜顺着他的目光去瞧,难免有些诧异。

  “没见过吧?我叫妙青差人新做的,很合脚,也很宽松。”江修看着她:“你从前穿的那些鞋子将将好一脚蹬进去,你难道不觉得包裹得太紧了么?”

  他望向她的目光牵出几分柔软,“听着,鞋子不合适就换,衣裳也并非只能穿

  不张扬的素色,什么都比不过你自己。”

  “你说信念,若你的所作所为能让你高兴,让你痛快,这就叫信念。”

  “反之,”他眼神落在她脸上的泪痕上,便伸手去磨一磨,“让你难过的信念崩塌就崩塌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让你难过让你哭的叫什么信念?”

  “这叫折磨。”

  越往后说,他的声音越软,“所以,说回爱恨嗔痴,你受了气就不必憋着,你看你三哥哥和六弟弟,还有你二哥哥,包括那什么小公爷,不都很生气么?”

  “你今日做得非常好。”

  言讫,他牵唇笑一笑,扔下最后一句话,“至少比我看起来更像个正正经经的将军,风姿绰然。”

  江修随意晃了晃脚,阳光一丝丝漏在鞋面的缠枝纹上,徐怀霜静静看着,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心房生根的那些枝芽像生了魔力,跟着这些缠枝纹一般,团成了一团,渐渐凝聚成一团她暂且摸不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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