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因为公子是少掌门,所以凡事更严苛,所以同样的错,总是先拿公子杀鸡儆猴,甚至鸡杀了,猴也不儆?”

  他沉默不语,南琼霜嗤笑一声,“要我说,公子,不过都欺负你好脾气罢了。”

  顾止垂着眼,只是兀自在棋盘上落子。

  “也就只有公子这样的脾性,才忍得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心。至于什么少掌门之位?”

  她指甲在酒盏上敲了一声,“你想,少掌门若是李玄白,他那个脾气,容不容人这般压他?”

  黑子落,咔哒一声。

  “其实……师叔和父亲这般待我,也有他们的道理。越多磨炼,心性越平稳坚韧,将来才更好执掌全山。”

  “错了,公子。”她几乎醉了,从食管到胃皆是一阵如火烧,身子软软趴在桌上,醉眼迷蒙道,“越能忍,该你忍的便越多。因为旁人不忍,只有你。”

  往生门这些年,她也是看开了,但凡能吃苦,便有数不清的苦给你吃。

  自欺欺人的自洽,自我感动的牺牲罢了。

  顾止面色沉如水,不发一言。

  落子声声,灯花砸了一朵。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也明白长老的说辞。不过也想问问,公子觉得,当真从责骂领罚中学到什么了吗?”

  他仍是不说话。该她下子,她拈着白子,在桌面敲着:

  “公子心细如发,滴水不漏,待人接物无不面面俱到。这些,乃是因公子本性谦和妥帖,与动辄领罚无关。”

  顾止只是出神,瞧着酒盏里泛开的细细涟漪。

  她趴在桌上,竖起一根食指,一贯温柔娴雅的人,醉了竟有几分娇憨:

  “责骂,除了使人怯懦软弱、缩手缩脚以外,并没有任何益处。”

  “有时,也是我做错了。”他道,“做错,该罚。”

  她摇摇头,笑,“公子,过错,改正即可,罚不是必要的。何况,还是从不一视同仁的罚。”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花树潇潇,落红如雨。灯笼光跳跃闪烁,映得顾止眼里一点光芒萌动。

  她恍然惊觉,向来不同人谈心的,怎么竟然说了这么深了,定是这酒醉人。于是将话头往回拉:

  “其实,很多时候,错的与其说是公子,不若说是旁的。譬如说,公子为山内鞠躬尽瘁,日夜操劳,可有得了师叔一句夸奖吗?”

  酒上了头,顾止抬眼一看,对面人从雪白的脸,到玉颈,一应红了起来,呼吸间喷薄酒香。

  颊上两团潮红艳色。

  顾止难以忍耐地闭了闭眼,想,今日这酒怎么这样热,烧身一般。

  “其实,由我来看,公子是世上最好的人了。既体贴,又周到,温柔可靠,正人君子。在山上这些日子,若是没了公子……”

  她声音仿佛呢喃,又像是撒娇的感叹:

  “……若是没了公子,我都不知怎么办。”

  顾止听着,其实只敢听,不敢看,但这时无论如何想看她一眼。

  一抬眼,竟然发现她

  拈着一颗白子,醉醺醺地夹在指间摩挲,在唇边。

  玉白的小棋子,蹭上一缕销魂的、嫣红的口脂。

  她浑然不觉,将那棋子落在棋盘上。

  一点招摇又嚣张的红痕,堂而皇之地躺在他眼皮子底下,有意挑衅他的忍耐,嘲讽他的口非心是。

  他心虚垂下眼,喉结滚动一下。

  她轻轻呢喃:“公子……是这世界上,顶顶好、最最好——之人。”

  说着,几乎支持不住,棉花一般醉卧在桌面上,头顶花簇里飘下一瓣花片,翻旋着落在她腮侧。

  “姑娘醉了。”醉的何止是她,今日这酒太烈——他伸出手,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道,“别再喝了,给我吧。”

  她强撑起来,花瓣轻盈滚落进衣领,钻进那玉瓶般的长颈深处,那一大片雪色里。

  他视线跟着那花瓣坠落,一瞬,方知自己在看什么。

  面无表情,大拇指却将酒盏生生抠裂了,一圈蛛丝般的裂纹。

  喉结艰难滚动着。

  眼睛底下,伸过来一只白釉的酒盏。

  光芒温柔,灯火下,他看清了,杯缘一圈唇印,一小缕红艳艳的口脂,溶在酒里,打着转儿。

  他神飞天外,忽然觉得,那红痕当是凤梨一般的滋味——甜,但刺人。

  刺得人痛,刺得人身上发麻。

  忽然她倒了倒,已经醉得难以支撑,杯子又顷刻歪到一旁。

  她掌缘支着太阳穴,尽力将杯递出去,道:“接稳。”

  他心说,接吻?

  小小的檀口,一开一合,软而翘的两片唇。

  他确实想。

  他确实。

  他……

  他不敢。

  她醉倒了。阖着眼睡着,两颊绯红,仿佛……

  仿佛。

  他连想也不敢想。

  他想,还好她睡着了。

  第24章

  顾止起身,将身上落花扑落了,走到她身侧。

  阿松见了,立时想要唤婢女过来扶她回屋,却在不远处生生止住脚步。

  很有眼力见地,停在一旁。

  果然,顾止蹲下身,穿过她膝弯,将她一支手臂绕在自己脖子上,亲自抱着她,回了屋。

  阿松:“吩咐小厨房,煮碗桂花醒酒汤和八珍醒酒汤,要快。另外八珍那一碗放些酸梅、蜂蜜,还有……”他顿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山楂。”

  *

  顾止这一生,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也是面不改色。

  但是,唯独最近,有些时候。

  会怕她。

  其实,也未必是怕她。

  是怕他自己。

  熟睡的人浑然不知身在何处。顾止将人小心翼翼搁在床榻上,先放平了膝,再轻轻将手臂从脖子底下撤出,将头摆正,温柔放在锦枕上,仿佛放下一只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

  睡得那样熟。

  胸口规律起伏着,双颊酡红,仿佛年画上随侍仙人身侧的娃娃。

  他情不自禁,食指去拨了拨她的碎发。

  忽然惊觉自己在做什么,僵直了身子,回身去看门口。

  门关着。

  他松一口气。

  他对她的偏爱,已经惹得门内弟子相互嫉妒,还给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他垂着眼,将衾被往上拉,拉到她雪白的下巴颏,围着下巴,替她将被角掖了掖。

  他低低道,“别蹬被子。要着凉的。”

  她睡着,不答话。

  他手指又在她眉毛上流连,然后是双睫、鼻梁、人中窝、和……

  唇。

  他低低地、几乎带点恳切地,唤:“皎皎。”

  她不是憨态可掬的长相。但在他眼里,那副酣睡醉去的模样,安然满足,平和恬静。

  他无端想起了,秋天里,长得最好的一颗苹果。

  红的,甜的。芬芳扑鼻,一种令人心安的馥郁。

  是呀,怎么这么香。

  他坐在榻侧,俯下身去,有意当个傻子什么也不想,轻轻地,贴着她的身子。

  去嗅她的颈间。

  桃花酿的酒香。

  对了,他想,太好了,他也醉了。

  于是放宽心来,饮鸩止渴似的,从她的脖子,温香惑人的衣领,尖尖的下巴,一直嗅到,那两片唇。

  那两片唇。

  他似乎已经对这两片唇日思夜想了许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笑的时候,说话的时候,委屈抿起来的时候,他都会……格外注意三分。

  嫣红的、濡湿的、晶莹的。

  如果,他去含吮。

  那么,严丝合缝的。

  心脏好像爬了一万只蚂蚁,一万只蚂蚁六万只脚,密密麻麻、毫无死角在他心上骚扰,扰得他寝食难安、片刻不宁。

  痛倒是容易忍耐,痒却是最蚀骨的。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那一天,只是看她从嘴里拉出几根沾了唾液的头发丝,他就坐立不安,在瀑布底下浇了一个时辰,以为身子凉了,脑子却还滚烫。

  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那样的事。

  他当真不愿自己那样。

  人说,百般惦念,是因为不曾得到。

  那么,倘若……得到一次呢?

  如果得到一次,是不是就不会那样了?

  他长睫密密翕垂,仿佛有意掩去眼里的秘密心思。

  大拇指,在她微翘的唇边,爱昵刮蹭着。

  有什么,反正他是个醉汉了。

  反正,她也醉着。

  反正,只是轻轻、轻轻的,一个吻。

  不会晕开她的口脂,不会擦破她的唇角。她醒来,什么都不会发现。

  或许尝了一口,就不想了。他闭上眼,打算引颈就戮。

  缓缓、缓缓地,凑近前。

  却在几乎蹭到了她的唇时,倏地睁开了眼睛。

  汗湿全身。

  顾怀瑾,你这是在做什么?!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