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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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袖中两人交叠的手缓缓收紧,她望着顾怀瑾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轻轻道:

  “听话,我翻出来一把新扇子。”

  那一瞬间,仿佛两只昆虫在茫茫万物中,忽然匹配上了看不见的信号。

  顾怀瑾垂下眼。

  “扇子?”慧德回头问宋瑶洁,宋瑶洁一头雾水,狐疑摇头。

  李玄白:“什么扇子?对了,我那把扇子你到底给我弄哪去了?”

  顾怀瑾无力虚扶住一旁的桌角,筋疲力竭地缓了许久。

  良久,他白着一张脸,不去望她,声音低得仿佛呢喃:

  “好,那你答应我了。”

  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有点蹒跚地,走了出去,留下一个背影。

  还有一句:“早点回来。”

  *

  走出菩提阁,她长出一口气,揉着眉心。李玄白将她扶稳,让她靠在身上,她腾地一下直起身来,离他远些。

  瞪他一眼,用眼神叫他滚。

  李玄白一愣,笑起来,“老子为了给你出气,连打了衡黄两顿,你就用这眼神瞧我?”

  她懒得答,径自拨开了菩提阁外的檀木珠帘,竟见外头白花花跪了一地山上弟子,顾怀瑾立在众人中间,四下看着,似乎十分为难。

  李玄白一把将她拉住,不准她再往前靠近。

  她问:“前面这是在做什么?”

  李玄白抱着肩膀冷哼一声,不答。

  她白他一眼,又望向一旁站着的伊海川:“伊师兄,前面这是怎么了?”

  伊海川抱拳道,“方才菩提阁内吵得不可开交,山上众弟子听说大师兄请辞了少掌门之位,全从比武场过来,求大师兄回心转意,留在山上。”

  地下跪着的人,一片低低的呜咽:

  “少掌门乃是我天山定海神针,请少掌门执掌镇山玉牌。”

  “掌门闭关,求少掌门代为统御全山。”

  “请少掌门留在山上。”

  顾止被众人围在中间,鹤立鸡群,因她两句话而薄红的眼底,血色仍未褪去,但已经换上了平日里的亲民神色:

  “诸位请起,顾某今日不过说了些气话。慧德长老也并不允许我退。诸位何必如此?请起吧。”

  众人却不依不饶跪在地上,甚至有膝行两步过来,抱住他的腿大哭的。

  顾止一时无奈,举不动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玄白冷笑一声,拖着她的胳膊从一侧绕过,故意堂而皇之地在顾止眼里留下一双背影,经过之处,地下弟子惶惶避让,没有一个敢挡在他的路上。

  南琼霜心里笑了一声,原来这山上形势这样有趣。

  顾怀瑾这些日子,因为与她的事,闹得满山风雨。然而没想到,闹到阖山都在咀嚼他的私事的地步,他依然如此得民心,刚在菩提阁内吵了一架说要退,出了菩提阁,满山的弟子就都在阁门外堵他。

  至于李玄白,人人避之不及,闻风丧胆,远远地见了他来,不等他开口,就全落荒而逃。

  她这是招惹了两个什么人啊。

  李玄白攫住她的胳膊,一路不肯放,她被扯得趔趔趄趄,没走两步,便觉身后一道目光打在背上,几乎要将她插穿。

  她闭了闭眼,身上发毛,明知道身后人在看她,可是根本不敢回头,只得快走两步。

  李玄白正欲在顾怀瑾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见她陡然走快,一时不满,“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想跑?”

  南琼霜想起他在菩提阁内干的那些破事,回头剜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

  李玄白笑了:“生气了?因为我在菩提阁内没说救你?”

  她笑起来。倒不是因为这件事。不过,倘若细究起来,这件事情,她即便生气,也不算无理取闹。

  何况,还有更加叫她火大的事。

  她冷瞥过去:“我问你,你今日在菩提阁内大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

  “啊,想过。”他抱着肩膀,手指在胳膊上敲了敲,“大约他们都更想杀你了吧。不过那又如何,我们马上下山了。”

  下山个屁。

  她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二人上去大比,我自己一个人在台下,最多旁边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上台的伊海川。衡黄本就善妒,衡青南本就护女不得,心下不满,宋瑶洁早跟我结下大梁子,慧德早就已经给我下过毒?”

  李玄白冷嗤一声。

  “我知道你早看不惯顾怀瑾。但你非要在慧德和衡青南面前,在那样多山内举足轻重的人物面前,为了自己爽快,故意招惹顾怀瑾吗?——明知道我在山上已经举步维艰?”

  他笑,“他又没有应我的战。一棍子打不出两个屁的东西。”

  “他没有当面同你翻脸,是为了我!”

  南琼霜一把将他的胳膊甩开,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兀自向前急走。

  行事无所顾忌之人,当真是心中只容得下自己。此前他愿意帮她护她,现在看来不过是他顺手的事,何况,还能方便他逞一下英雄。

  真要救她时,要他付出些代价,他便不出声了。唯有方便行事时,他会将事情办得痛快淋漓。

  她冷笑一声。

  救不救她,南琼霜无所谓。

  但是,倘若真坏了她的好事,逼得她即便留在山上,也没有多少好日子,那她做鬼也要把他带走。

  “不是,至于吗?”李玄白上下睨着她,“还能有人敢动你?你真是因为这事生气?因为我没救你而生气就直说。”

  “生气个屁。我死活都无所谓。但你不该为了你自己一时高兴,把我卷进去。”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练武场。擂台上不知进行着第几轮,观武台上弟子呼啸着喝彩,卖糖葫芦的小车一层阶梯一层阶梯地推上推下,她道:“你想惹他,我无所谓。但你非在菩提阁内惹他?他……”

  一回身,人已经不见了。远远一看,李玄白早就停在了比武场入口,同守卫此处的弟子确认着场次,不仅没听见,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向来自诩脾气好,眼下也不由眼前一黑。

  “怎么了?”李玄白若无其事地走来,仿佛她说的那些,他全不曾放在心上,“快到我了。今日手气不佳,抽了几支臭签。”

  南琼霜站在原地,上山这么久以来,头一回怒得发抖。

  李玄白:“怎么不说话?若是无事,我先去台下候着了。”

  南琼霜强撑着闭了闭眼,点点头。

  李玄白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别忘了替我指。”

  南琼霜笑出了声,睁开眼睛,眸光幽幽:“好啊。”

  *

  衡黄这人有个特点。

  一乱来,就倒霉。

  有时候,她不是没发现她这个特点。

  只是即便倒霉,还要乱来。

  坐在观武台上,她特意寻了个隐蔽位置,避开她那动辄吹胡子瞪眼的古板爹爹,同她心爱的侍女金萍掩在一处树荫下。

  金萍递给她一把闪着光的弓弩:“小姐,此乃咱们山上有名的弯月弩。可连射,可齐发。射得远,打得准。小姐试试。”

  擂台上,李玄白已经登了场。对面的人,她不认识,不过那一副光是站在李玄白面前,就两腿战战、脊梁发软的样子,想来不可能是顾止。

  正好,只有李玄白。就是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台中巨鼓一敲,鼓声震荡茫茫,李玄白抱着肩膀,冷眼看着对面的人朝他鞠躬抱拳,弹剑出鞘。

  衡黄拿着精巧的小望远镜:“嘁,动手之前竟然不鞠躬,这厮可是真狂,我非一箭射他膝盖上,叫他好好跪一跪。”

  远处,李玄白从容将剑抽出来,一道微微泛蓝的剑光握在手上,六颗看不清踪影的珠子旋绕周身,无一丝犹豫,上去提剑旋挽,飞身凌空一踢,将对面人的剑踹飞几寸。

  珠子霎时趁机而入,避开对面人的剑身,嘭嘭数下,精准打在对面人关节上。

  对面的弟子当即一跪。

  李玄白长身傲立,懒洋洋开掌,那几颗珠子霎时钻入他掌心。

  毫无悬念的胜利,观武台上众人兴趣缺缺。

  衡黄:“嘁。”举弓,瞄准他的膝盖,“嗖——”射出一箭。

  那箭矢霎时如有灵识一般,准而疾地破空刺去,穿过观武台一阶一阶的人潮,直奔李玄白的膝盖而去。

  衡黄和金萍举手高呼:“耶!!天赋异禀,当真是天赋异禀。区区一箭——”

  忽然一盘莫名其妙、细细碎碎、又黑又白、又干又黏的东西兜头浇下,灌满她的衣领。

  她发着抖,低头看下去。

  “谁在老娘头上嗑瓜子!!!!!!”

  台上,那一支箭精准飞向李玄白,落在李玄白脚下。

  李玄白兴趣缺缺,捡起那支箭,往观武台第一排一丢:“哎,你们玩投壶的,扔到台上来了,收敛着点。”

  衡黄站在原地,披帛狠狠攥在掌心里,望着坐在身后高一级的阶梯上的人的脸,哆嗦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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