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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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是绝不可能碰到山上弟子的,她唯有赌,赌可以安然无恙地抵达集市。

  赌倒是无所谓,南琼霜这一辈子,一直在赌桌上住着。

  更关键的问题是。

  她没带钱。

  在天山上,她连院子都出不了,身边时时有人随行,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

  何况,今日送行宴后,本是要跟顾止直接上朝瑶峰的,她所有的盘缠细软,都收拾在了顾怀瑾之前为她准备的下山行囊里,没有带出来。连她头上那根可怜的簪子,也早落入了水中。

  没有钱,寸步难行。

  再说,她后背伤得鲜血淋漓,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一般,走在街上,难保不会被人注意。

  往生门的眼线遍布天下,倘若被同行撞见,她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反正,出山密道就在这里,不可能换了地方。

  不如今天先回去,治好伤、换身正常衣服、带上钱,再找个机会摆脱雾刀,反正她在山上受刁难的机会多了去了,没有衡黄,也有宋瑶洁。

  她微微一哂,回身,又从山洞内走了回来。

  找到了一条出山密道,人跟着亢奋了许多,意识似乎也没有那么昏沉了。

  河水昼夜不停地奔流,她循着水声,借着一点月色,小心翼翼地沿着泥坡走下山。

  渐渐地,树木稀了,视野开阔了起来,越过最后两三棵巨树,眼前是一个静谧的山谷,萤火虫自灌木丛里飞出来,闪着微弱的光。

  她一看,却愣了。

  她就奇怪,怎么走了这么久,都不见有弟子擎着火把在山上搜她。

  原来是走到了这来。

  漱玉斋。

  她轻笑了一声,今日这一切,都是因宋瑶洁那只珠花而起,现在,也真是冤家路窄。

  漱玉斋坐落于浮光谷内,整个归宋瑶洁管辖。宋瑶洁一向喜静,又不待见她,除非顾怀瑾以少掌门之威强迫,否则,不可能放人入谷搜索。

  眼下,顾怀瑾大约正满山寻她,顾不得宋瑶洁。

  她掩在一棵树后,悄悄往院中窥视。

  来都来了,要不杀了宋瑶洁?

  算了吧。日后,还需要宋瑶洁刁难她呢,不然怎么摆脱雾刀?

  她笑了一瞬,打算离开。

  忽然竟发现,漱玉斋门前,似乎有些古怪。

  侍卫尽数撤走了,那圆月门,在夜色里仿佛一个空荡荡的缺口,简直是一种昭然若揭的邀请。

  宋瑶洁发的什么疯?

  山上众人的院落,夜里都是有侍卫的。暮雪院有之,漱玉斋,倘若她没记错,也是有的,就守在那圆月门前。

  怎么将侍卫撤了?

  南琼霜忽然想起今日送行宴上,宋瑶洁和慧德,两人神色都那样不对。

  倘若她没记错,宴席上,慧德曾说,今夜要来漱玉斋教导宋瑶洁佛法。

  如今这是几时了?教导佛法,慧德是回了,还是没回?

  不论慧德回了还是没回,都不该将侍卫尽数撤走。何况,慧德那一把老弱身子骨,竟然大老远自菩提阁内出来,到漱玉斋内教导什么佛法,她怎么想怎么不对。

  倘若她想的是真的……

  或许这件事,她可以利用。

  她四下环视一圈,见确实没人,略略活动了一下颈椎,试探着动了动后背。

  伤得重,还是痛,轻功是用不了。

  好在,这附近无人,她可以大摇大摆地进院子。不过,进去之后,要隐藏踪迹,需得小心。一个不慎,被里面的人发觉,她非得被灭口不可。

  不过,明知道可能会被灭口,今夜这场冒险,她还是拒绝不了。

  她可不是每晚都有机会夜探漱玉斋,更不会每晚都能撞上慧德入宋瑶洁的院子。

  倘若她猜得对,那么便是一个惊天秘密,她大可以拿着这个秘密,撕下面具,威胁宋瑶洁,逼慧德退位。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她自巨树后面闪身出来,踮着脚小跑入了圆月门。

  漱玉斋内,所有的灯都熄着,寂寥无声。

  虫鸣喧哗嘈杂,萤火虫兀自在空中飞舞。

  然而,那萤火虫萦绕的窗下灌木上头,支开的窗里面,宋瑶洁却不在榻上。

  她小心翼翼走近,从窗子往里看。

  宋瑶洁不仅不在榻上,还不在屋内。

  奇了怪了。

  她沉吟一瞬,再度踮着脚尖,猫儿一样摸去了她此前在这里借住时,住过的房间。

  那房间里也没有人。

  这漱玉斋今天到底在做什么,人都哪去了。别说宋瑶洁,为何连祁竹的影都没见着。

  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又将整个漱玉斋内,所有的房间,挨个瞧了一遍。

  没有人。

  彻彻底底的,没有人。

  别说没有慧德、没有宋瑶洁、没有侍卫,连侍仆、丫鬟,都连影也没有一个。

  这漱玉斋的人,都哪去了?

  她站在院子中间,环视一圈,觉得自己方才那般小心谨慎,几乎有点可笑,连个人影都没有,她还在这躲着谁?

  这实在太奇怪。南琼霜站在原地思量片刻,最终抬眼,目光落在漱玉斋的正房。

  如今,正房一贯打开的门紧闭着,关得严丝合缝。

  她轻轻地,“吱呀——”一声,将正房的窗推开,咬牙活动了一下后背。

  提起一口气,钻入窗内,轻轻落地。

  正房,是她要去暮雪院借住那日,与宋瑶洁道别的地方。如今,里面一片漆黑,唯有一点白色月光自窗子斜照进来,映亮半间厅堂。

  她记得,那时,她故意在这里摔断了一串手串,珠子全朝一侧滚去,她因而推测,这漱玉斋底下,有东西。

  如今,她的推测,仍是没变。

  她踩着青石砖铺就的地板,一步一步小心分辨着地面微妙的倾斜,沿着地面的角度,一点一点,踩着砖缝,搜索整间厅堂,最低的地方。

  最终,走到了一堵墙之前。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杨柳观音像。

  她回身望了一眼窗外月色。如今月亮正好,一丝纤薄的云挂在月亮的弯钩上,不掩月色清亮,倒被月亮映得如丝绒一般。

  望着那月色,她想,倘若漱玉斋有密室,那么,当在这堵墙之后。

  转回身,面前观音像却不见了。

  站了一个无声的人,直直看着她。

  倒也不知是否是人,简直如一个怨鬼。

  两只眼睛彻底失了神,一双眼睛,死得跟黑纽扣一般,满面猩红,刺眼的红血迸溅在脸颊、颈侧,又溅入眼底,顺着眼泪,直直往下巴颏上淌。

  歪着头,见了她,缓缓地,木偶一般,眨了眨眼。

  南琼霜刚刚吊起来的心,瞬间放了回去。

  她抱着肩膀笑起来:“啊,怎么回事,不是喜静又好洁的吗?杀个人,给自己溅成这样。”

  宋瑶洁浑身哆嗦得不成样子,脸颊肉和唇瓣抖得几乎摇晃起来,见了她,木然举起了手中匕首。

  数根泛着月光的丝线悄无声息将那匕首兜住,吊在门框上,宋瑶洁的手死死握着匕首不肯放,一双胳膊也被吊得举高,南琼霜站在她对面,几乎听到了她关节僵硬的咯吱咯吱声。

  那柄匕首,缠绕着透明的丝线,闪烁着泛蓝的光,卡在丝线里,动弹不得。

  对面,南琼霜笑吟吟摆弄着五指,“心神动摇成这样,还想杀人。我就是断了条腿,你今日也动不得我。”

  宋瑶洁依然如痴了一般,执拗举着胳膊,不肯放下。

  “听不懂话了是吗?”南琼霜笑着,“正好,那我们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吧。”

  向她摊开五指,笑得游刃有余:

  “阴阳钥在哪?”

  宋瑶洁的声音,低得如鬼魅:“……什么阴阳钥。”

  南琼霜凑到她脸前,仔细端详了一刻:“噢,现在还傻着呢,说不了话。”咬了下唇,蛛罗丝泛着蓝点攀上宋瑶洁的脖子,绷紧:“可惜,由不得你不说。阴阳钥在哪?交出来。”

  她探头往宋瑶洁身后的密室里看了一眼,惨白月光里,一个绛红色衣衫的秃瓢倒在血泊里,她笑了一声,“你果然把那老秃驴杀了。杀了就杀了,你看看你怕成什么样子。”

  宋瑶洁僵硬着,双眼涣散。

  她笑,“慧德这些年,是不是一直打着教导佛法和闭关的名号,强要你?”

  宋瑶洁打着哆嗦,说不出话。

  她眼光在宋瑶洁颈侧的几团红痕上转了一瞬,笑了一声,“我就早觉得那老秃驴奇怪。明知道你喜欢顾怀瑾,可是要他娶亲,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你。还有那次,暮雪院内的树下,莫名其妙地去握你的手……”她嗤笑,“老东西,东西老了,倒还志在千里。”

  她笑,“我呢,撞破了你和慧德的事,撞见了你杀慧德,还知道你拿了阴阳钥。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宋瑶洁不语,本命珠幽灵一般浮起来,嗖嗖奔她脑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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