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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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皎,我须得下去一趟。”

  她朝床榻内侧躺着,梦呓似的答:“嗯。”

  “山上出了点事,阴阳钥找到了。一定是有细作,得从源头开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查。”

  “嗯。”

  “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我下去半天,晚上就回来。”

  她胳膊曲着垫在脑后,闻言,困乏未消,懒怠问:

  “你打算怎么办?”

  顾怀瑾连一丝犹豫也无:

  “倘若抓到,定然是死。”

  她阖上眼:

  “嗯。”

  顾怀瑾走了。临走前,她在梦中,半梦半醒回身看了他一眼。

  他脸色白得仿佛幽灵,毫无血色,瘦了,面皮紧紧绷在骨头上,时时皱眉,按一下胸口。

  她没理,阖眼继续陷入梦里。

  梦里,尽是些前尘往事。血、死人、背叛、逃杀,那些痛不欲生的失去。

  她太熟悉这一切。

  对于她,是美梦。

  顾怀瑾下朝瑶峰那半天,她听流素说朝瑶峰上有一座极灵验的东海观音像,打算去拜一拜。

  说来也好笑,她不信菩萨,想求的事,也绝不是可以在菩萨面前明言的。

  可是还是去拜了。

  路上,山路迂回,禽鸟鸣啼,山雾又起了,白茫茫的一片,只见树影,不见前路。

  她一个人在没有头的盘山小径上走,雾气洇湿衣袖,在她睫毛上挂了一串水珠。

  走着走着,迷了路。

  仙鹤长鸣着,长喙剪开雾气,扑扇着翅膀又入了云。

  小径上迎面来了一个揣着袖的道士。

  她走上前,客气问:“道长,请问峰上的白玉东海观音像在何处?”

  那道士自山雾中显出面孔,人中底下两撇山羊似的斜胡须,撩起眼皮:

  “此路尽头,见着‘登天梯’三字左转,崖上便是。”

  她颔首道谢欲走。

  道士捋着胡须道:“夫人留步。”

  她蹙起眉。这山上的道士,不归天山派管,竟也都知道她是谁了。

  “夫人最近有事,难以抉择?”

  她笑:“已经下了决心。”

  道士长叹一声,煞有介事地摇头,“唉,非也,非也——您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定了主意。”

  她笑笑,转身要走。

  道士横臂一拦:“此事究竟如何,我来替夫人算一卦吧。”

  她笑而不语,只道,这人是否想骗她点卦金?

  那道士却已经拿出了起卦的铜钱:“夫人想问什么?”

  她心里想,你拦下我,却不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么,就问,几日后,我想拿到手的东西,究竟可否得手。”

  铜钱一抛,落下。

  道士叹息:“事与愿违。”

  她眉尾跳了一下,却笑了。

  “那么,劳烦道长帮我推算一下我这一生的大运吧。”她将自己的八字写下,递去。

  道士阖眼,掐指推算了一阵,又在袖中掏出的黄纸背面演算。

  忽然,他睁开眼,为难沉吟了一阵。

  她和气道:“道长算出什么,直言不讳便是。”

  “夫人,”他迟疑着,反复低下头去,重算着黄纸上那些小字,“您——”

  那种欲说还休的神色,南琼霜是人精,如何不懂。

  她笑吟吟地接:“我命不久矣?”

  “您——几日后,有大劫啊。”

  第92章

  “若要贫道来看,不论夫人几日后有何欲取之物,都不是个好时候。倘若真要取,便得再过些日子。”

  她笑得平和:“我没有时间了。”

  “既然如此,便即时收手,以免酿成大错。”那道士将铜钱收回袖中,食指和中指合在一处,朝她点了两下:“贫道肺腑之言啊。”

  那道士走了,背影没入飘渺山雾,看不见了。

  南琼霜立在原地,眉睫上挂了一层水珠,仿佛冬天的白霜。

  她闭上眼睛,轻轻一哂。

  大劫?

  那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可以失手而亡,但绝不能因软弱而死。

  不能因为一段骗来的爱,骗了自己,一辈子去演另一个人,再爱上一个爱着别人的傻子。

  她昂起下巴,眼底一点晶莹的水,她觉得那只是睫毛上挂的水珠,倒进了眼里。

  沿着小径一路上山,没走多远,一抬头,那座巨大的白玉东海观音像,通体洁白,沉静肃穆,立在渺茫白雾中。

  她走过去,仰起头,与那庄严的神仙四目相对。

  菩萨眉目悲悯,即便看穿她,也无言。

  她作恶也坦然,眉目纹丝不动,看了一阵。

  半晌,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愿几日后,订婚之夜,得偿所愿。”

  忽然一阵飘忽的山风吹来,扯起她的袖摆衣角,她的玉髓耳坠被刮起来,不住地抽在耳廓上。

  她顶着风,蹙眉睁开了眼。

  方才遮掩一切的山雾,竟被这一阵风吹得大开,周身一切豁然开朗,嶙峋的山岩、层叠的翠叶、观音脚下的莲花座、山崖外的天空和下面远远的树冠顶,一眨眼间,尽数显出原形。

  她愕然抬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水汽覆在皮肤上,湿漉漉的。

  那菩萨立在洞开了的云雾中,手中一支净瓶,眉眼低垂,祥和慈悲,头上,一圈圆圆的光晕,七彩夺目,璀璨普照。

  她腿一软,不觉后退了半步,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紧闭了闭眼,再睁开。

  那七彩的光晕,依旧耀眼绚丽,朗照下来。

  她一颗心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

  忽然,菩萨低垂的悲悯的眼中,什么东西,倏然滑落。

  红色的。

  那白玉的观音面上,霎时一道直直的红痕,淌下来,滴在菩萨衣襟上。

  是血泪吗?

  她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为什么?因为她在此许愿,要取了顾怀瑾的命吗?

  因为菩萨想要顾怀

  瑾活?

  菩萨希望死的是她,要她放过顾怀瑾,还是,即便她不杀顾怀瑾,他们也能有个好结局?

  怎么可能呢。

  太过美好的事物,她不必试,就知道是泡影。宽容和爱,这世上真的有吗?

  即便有,她又几时配过。

  醒醒吧。

  多做事,少做梦。

  她在那观音像底下,面不改色鞠了个躬,走了。

  菩萨也想让她死。

  她可以理解。

  但是。

  菩萨想要她死,她就更不要死。

  她偏要活。

  即便是错,她也要一直走下去。

  执迷不悟,绝不回头。

  当天夜里,顾怀瑾就回来了。

  她仍躺在榻上打盹。这些日子,她哪里也不想去,懒得动弹,整日在榻上打盹。

  顾怀瑾怕惊动了她,轻轻合上门,坐在她榻边。

  榻上的被褥往旁陷了些许,她立时醒了,又想起如今会坐在她榻侧的人唯有那一个,睫毛颤动两下,没有睁开。

  他根本受不了不见她,早晚要来,躲不开的。

  他径自掀开衾被,上了榻,从背后抱住她,手搁在她小腹,鼻子蹭着她脑后的发,又嗅闻起来。

  低低道:“还要冷落我多久啊。”

  她闭着眼,没说话。

  “皎皎。”他合握在她小腹上的手,大拇指缓缓摩挲起来,摸得她小腹热热的,“皎皎。”

  幸好她还可以装睡。

  她没理。

  他叹息起来,吻她的耳廓。

  “你睡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呼吸。”他闭着眼,“别装,皎皎。”

  她睁开眼。

  他这个人,明明对她一无所知,可是某些地方,怎么又了如指掌。

  “回来了?”她也懒得再同他演。

  “嗯。”

  她又懒洋洋闭上了眼睛:“去你房里。”

  身后规律起伏的胸膛,停滞了一瞬。

  搂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爱我到可以被我所杀,我不需要再哄你了。

  她懒得回答。

  顾怀瑾最讨厌她不答话——但凡她说点什么也好,一句话也不同他讲,就像一个没有把的茶壶,想拿起来都找不到抓手。

  连日的冷落,他早已忍受不了,一把将人拨翻了身,强迫她转到他这一边,搂着腰按住。

  她一下子被人强迫着翻了过来,心里正不爽,一抬眼,看见他脸色,竟然忘了发怒。

  他哀戚看着她。

  怎么又憔悴成这样了。整个人灰白得可怕,从前再狼狈也如一块温透的玉一般的人,整个萎败了下来,眼底尽是蛛网般的红血丝,再瘦下去,快脱相了。

  嘴唇白得像生面,唯有唇角,一丝扎眼的红血,刺得人眼睛痛。

  顾怀瑾又托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按了按,手掌抵在她后背,“为什么不准我过来。你又不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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