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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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不取,就更不敢取了。

  她横下心。

  推开兰阁的木门,吱呀——一声。

  她方才熟悉的一切,老旧但整洁的桌椅,平硬的木榻,摆满了发黄的典籍的书架,复又现在眼前。

  还有,地上的那——

  她看了一眼,又不敢看,一步跨回了外面。

  捂着胸口,左顾右盼。

  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小了,怎么这么害怕。

  不过是一个,不过是一个——

  死——

  她没法再想下去了,靠在墙边,嚎啕起来。

  她怎么会真的做了这种事的。她到底为什么——

  她蹲下身,脸埋在手掌里,泪水和着血,顺手腕,滑进衣袖,一片冰凉。

  兰阁,静悄悄的。

  天际,山下集市里的烟花仍未停歇,但只在山脚绽放,光芒微弱得仿佛泼溅出的水点,而她是大漠里迷了路的人,只配遥遥看着,死了,也够不着一点。

  为什么天底下有人生来就能自由。

  为什么她拼尽全力,不择手段,也只是将想留的人,一个个亲手送走了。

  为什么这世上非得有烟花,非得有有情人,为什么天底下会有有情人能成眷属。

  有情人能不能死光啊。

  她一口咬在自己虎口上,一个渗血的圆月型的牙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始感觉到七乌香木带来

  的头痛。

  那痛使她清醒了一点。

  这样不行。人已经——人已经没了,至少,任务得做完。

  审录司那,第四个圈,必须一个碴也不差的,给她画上。

  她又蓄起了勇气,站起身来,才发现已经眼前发黑,晕眩得站不稳。

  她扶着墙,强自缓了缓。

  又推开了那扇木门。

  她跨了进去。

  第二回,她终于不怕了。虽然仍不敢仔细看地上的……,但是,她终于踏了进去,一直走到她方才拉出来的凳子旁。

  背对着他。

  她不知用了多少勇气,才敢微微回了点身。

  他……他倒在地上。

  地上……地上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个。

  当着他的面,当着他那双失了神依然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她不论如何,不打算再哭了。

  事是她做的,还在这里假惺惺什么啊。倘若人有灵魂,他看见她这幅样子,会动容吗?

  只会恨她吧。

  那也是好的。

  至少,他是在阎王那恨她,不是当着她的面。

  她下手快,她做得好。

  她艰难哽咽了一瞬,两颗血珠挂在下巴上,转回了身,看着他。

  那么爱她的人,看着她落泪却无动于衷,她还是茫然了一下。

  她咬着唇,指甲攥得掐进掌心里,蹲下身去,一点一点,凑近他。

  但不敢看他。

  自袖中摸出一柄匕首,她颤抖着手,拿起他挂在胸前的镇山玉牌,将绳子,齐齐割断了。

  拿了玉牌,就打算走。

  却还是停了下来。

  玉牌还温热着,边缘硌得她手掌生痛。

  这一走,再不会见了。

  他是什么人,他死后要往极乐的。她死后要去什么地方,藏龙池已经告诉她告诉得很清楚。倘若再有来世,她能投生成他身旁的一个畜生已经不错了。

  那一剑下去,生也好、死也罢,是生生世世,不会再见了。

  那么,她也最后还有一点话要说。

  她转回来,复又蹲回他身前。这一回,终于敢好好看看他了。

  他眼里没有惊愕,也没有纳罕,只有无尽的迷茫。

  她说:“怀瑾,你哪里都好,但有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你太不爱你自己了。”

  “门派也就罢了,为什么把我,排在你自己之前呢?我不值得的。你不能把念想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人人都该先爱自己啊。”

  顾怀瑾如今听不见。

  从前,他就算听见,也听不懂。

  “怀瑾,我不是没爱过你。”

  她喃喃着,闭上眼,去吻他滞涩住了的长睫。

  “所以,恨我吧。”

  “但你要记得,如果有下一世——”

  “——下一世,为你自己。不为师长、不为门派、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

  顾怀瑾垂首,并不感动。

  他不感动就算了,他们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说完了该说的话,南琼霜站起身来,最后深深地,凝望了他片刻。

  “对不起。”她道,“再见,怀瑾。”

  说完,再也没往后看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生生世世,缘分已尽。

  但愿他下一世有更好的爱人。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会有的。

  南琼霜蹲在铁索旁,不知道等了多久。

  雾刀说了要她得手之后经铁索到朝瑶峰上,却忘了铁索原本就难过,又是夜里,露水湿重,三根铁索隐在云雾里荡着,连看都看不清。

  以她极乐堂出身的身手,如何能独自过这三根铁索?

  她无法,只好候在栓铁索的木桩旁等。

  她也不知等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心里木木的,一点也不敢多想。

  等吧,只需要等。

  太阳升起来,一切就结束了。

  她不知在铁链尽头等了多久,终于天边泛白,沉沉的夜幕,掀开了一条细边。

  她站起身来。

  黎明时的山风格外寒凉。刮在人皮肤上,仿佛刀割。

  她伸出手。天山上的落花一如往常地飘曳零落,在她面前飞舞,她用手掌轻轻接下,仔细地看。

  天亮了,可以下山了。

  她最后、最后,回身。

  兰阁依旧在她身后,锦帘直而静地垂下,仿佛一场戏,从前也轰轰烈烈过,可是各方唱罢,也就落幕。

  他永远留在那场戏里面了。

  永远心疼她、呵护她,永远挡在她身前的人。

  她闭上眼。

  忽然,余光里,那曼陀罗紫的锦帘,似乎轻微一动。

  她惶然睁大眼。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

  还是被风吹的,动了一下?

  多年刺客生涯,她习惯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可是,她好像没有力气,再回那兰阁里了。

  算了吧。还能有什么。

  她转回身,复又望着混沌云雾中沉浮不停的铁索。

  天色亮了一点,铁索渐渐看得出轮廓,然而山雾仍湿重,她拿不准,犹豫着。

  忽然,几乎是瞬间,她发觉身后有个活人。

  她骤然转身,掌中蛛罗丝一瞬蓄势待发,目光在含雪峰与玉霄峰相连的铁索上逡巡。

  难道是顾怀瑾早已看出她的身份,引她入瓮,时辰到了,埋伏着的人冲出来了?

  可是——另一边的三根铁索,兀自在风里摇荡着,只有铁链咯啦咯啦的声音。

  人呢?都在哪?

  兰阁的锦帘,忽然被人掀开了一条细缝。

  一只灰白的手伸出来,关节惨白、青筋暴起,揪住了摇晃不停的锦帘,哗啦扯下来一半。

  锦帘顿时歪了下来。

  帘内的手借力不得,趔趄一下,死死抠住了门框。

  那门框瞬间弯扭崩裂开来。

  南琼霜瞬间如坠冰窟。

  锦帘之下,缓缓地、气息奄奄地,走出了一个鬼影。

  顾怀瑾捂着左胸口,弓着身子,依靠着门边站着,面色仿佛一张沾了水破烂了的纸。

  即便如此,也拼尽全力,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月色底下,他轻摇着头,痛望进她眼底,“皎皎,为什么……”

  那样的神色,哀恸又荒凉。

  她见不得顾怀瑾。她如今再见不得顾怀瑾。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冲上了铁索。

  却全然忘了铁索上尚有朝露这件事。

  她脚下一空。

  茫茫山谷磅礴的风,呼啸着吹上天空。她的衣衫被风吹得四散,好像一颗拖着白尾的流星。

  长发纷飞间,她

  最后回首看了一眼。

  顾怀瑾已经冲了过来,神色几乎骇人:

  “皎皎——”

  她从未见他失态至此。

  她在黎明里,安然望着眼前尚未亮透的蓝天。

  ——那个道士说,我有一场大劫。

  原来,这个死局,死的是我啊。

  也好。

  好人长命,万幸。

  但是顾怀瑾啊。

  黎明的金光里,她望着他那双歇斯底里的眼睛。

  让我再看你一眼,让我记住你吧。

  ——然后。

  她闭上眼,自重重云雾中,直线坠落下去。

  ——然后,忘了我吧。

  第98章

  她没死。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含雪峰底下,是一大片设了冰丝阵的黄玫瑰花海,辉煌璀璨,绵延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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