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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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赶忙收回眼,心里晦气。

  忽然却觉得,有什么不对,余光一瞥。

  自从宴席开始,始终面无表情朝着阶上三人的顾怀瑾,幽幽偏转了头,缚着黑绸的脸,朝向常忠。

  第106章

  南琼霜心里一凉。

  她真的觉得他能看见。

  倘若他能看见,她这张脸孔摆在这里,旁边便是李玄白,要认出她的身份,岂不轻而易举?

  可是,他还是太过沉静了。

  不论是恨是爱,都太过沉静了。

  假如真的认出了她,绝不该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她将口里含着的酒咽下去,那酒辣得呛鼻,她眉头蹙了一瞬。

  一抬眼,顾怀瑾又转过了头,面朝着阶上三人,不知在看谁。

  她心里突地一跳。

  “不过,此番回京,乃是因皇上头风发作,唤顾某回京诊治,顾某故提前返程。然而,山上琐事尚未了结,恐怕过几日,顾某还需回山一趟。”

  嘉庆帝当即有点惊慌:“先生还要回山?”

  南琼霜坐在嘉庆帝身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顾怀瑾:“恐怕不得不走。”

  南琼霜听着,不免带了点笑意。

  嘉庆帝:“先生何时走?走几日?七天?五天?三天?”

  顾怀瑾闻言笑了,没说话。

  他笑着沉默,便是否认,嘉庆帝明白,更加急道:“先生治国尚且手到擒来,一山事务,朕看三日足矣。先生三日回来。”

  顾怀瑾未接话,黑绸底下的两片唇妥帖勾起来,“听说皇上新得了一位佳人,颇合圣意,时时替皇上分忧解难。顾某心想,珍妃娘娘在侧,皇上的头风,也不会常常发作。”

  骤然提起她的名字,她心里一阵忐忑。

  清涟又将她的小酒盅倒满了酒,她将酒盅凑到唇边,听着。

  “德音是德音,先生是先生。后妃如何可与先生相比?”

  顾怀瑾不答,似笑非笑。

  “皇上需多关照珍妃娘娘的身子。”

  不知怎么,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嘴,顿了顿:

  “顾某昨夜,梦见了珍妃娘娘。”

  她的小酒盅骤然脱了手,叮一声砸在地上,哗啦碎了。

  满堂宾客倏地一滞,猛地将头压进菜肴里,忙手忙脚地吃菜。

  李玄白挑着眉毛,朝她和顾怀瑾的身上各自扫了两圈,勾着唇,等他下言。

  他却久久没再说话。

  南琼霜坐在嘉庆帝身侧,只看得见皇帝的侧脸。

  嘉庆帝什么也没说。可是他不说话,比说话更可怕。

  嘉庆帝固然无能,但是个疯子。他或许仰仗顾怀瑾,也拿李玄白和常达没办法,但若想折磨一个后妃,未必做不到。

  顾怀瑾,他到底在说什么?!

  宫宴之上,当着朝中重臣的面,对皇上说,梦见了他的妃子?!

  顾怀瑾眉目间纹丝不动,唇依旧勾着。

  宴席之上,丝竹管乐声不知何时停歇了下去。风动树摇,一阵沙沙的响。

  不知不觉,一阵推盘置盏之声,叮当作响。堂内诸臣,眼神彼此抛成一张密密的网,杂乱罩在整个谨身殿内。

  人人皆知嘉庆帝常常发疯。不断有大臣起身,借口净手,弓着身子踮脚出去。

  嘉庆帝沉吟许久,开口:

  “先生梦见德音什么了?”

  顾怀瑾答得平稳:

  “梦见娘娘害了病。”

  她只觉心吊出了嗓子眼,顶在舌根,带来一阵反胃感。

  嘉庆帝:“害了什么病?”

  顾怀瑾脸色雪白,没看她,却好似看着她,明明笑着,却笑得恨恨的:

  “娘娘昨夜梦中……身上酸乏,虚热盗汗,心慵无力。”

  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些事情。

  她仰在衾被上,两只膝弯在他肩上搭着,小腿荡在他背后。

  他将一切都挡住了,只看得见他不断滚动的、汗淋淋的喉结。天花板上的莲花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她却被迫一直开着,受了再受、满了再满,直到……汗湿眉睫、身如火烧、酸乏无力。

  ——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猛地抬眼盯住他,手指被团扇柄硌得生疼。

  顾怀瑾笑得淡然从容。

  她不敢深吸,也不敢重呼,心惊胆战瞥了嘉庆帝一眼,拿团扇挡住一半脸孔,朝嘉庆帝靠了靠。

  嘉庆帝没反应。堂内余下的大臣,也并无异样,装吃菜的吃菜,装喝酒的喝酒。

  她躲在团扇后,心神不宁喘了一口气,身上燥的厉害,指尖却冰凉。

  ——是她想多了。怎么可能。

  一抬眼。

  顾怀瑾修长的手,轻轻按揉着自己脖颈上的那颗小痣,一个字也没说。

  她脑子里面轰隆一声惊雷。

  ——不对。

  ——他知道。他就是那个意思。

  他——他怎么会?!

  她附耳柔柔对嘉庆帝道:“皇上……”

  嘉庆帝将酒盏啪嗒一声撂在小几上,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不愧是顾先生。不愧是顾先生。顾先生今日才回宫,怎的就知她这些日子体乏神虚、疲惫无力?那日,朕同她打马吊,才打了多一会儿,她就称病走了!她的身子,朕一直担心。”

  南琼霜顿时怔住,欲言又止,睫毛颤抖两下。

  顾怀瑾如今会占卜,嘉庆帝是拿他当先知看的。即便他说,他梦见了她,嘉庆帝也未往两人私通一面想,只当他梦中预知了未来。

  她如蒙大赦,筋疲力竭,团扇挡在脸前,闭了闭眼。

  可是,隔着团扇,她都感觉,两道目光,穿过所有一切,直直打在她身上。

  他在看她。

  虽然他眼睛蒙着,虽然她躲在团扇后,虽然她没看他。

  但是她知道,他在看她。

  她的拳头攥起来,指甲掐进掌心里。

  ——他在试探她,用一些……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事情。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连梦都共通?

  ——即便连梦也共通。

  ——他怎么会将那种梦,拿到宫宴之上、拿到嘉庆帝脸上来说?!

  嘉庆帝大笑:“朕得顾先生,当真是天公开恩!朕之幸矣、齐宋之幸矣!”

  顾怀瑾不可置否,浅淡一笑。

  南琼霜僵硬地赔了个笑脸。

  顾怀瑾笑道:“不知娘娘是否还有体寒之症?平日里多思、多梦,喜清淡、忌荤腥?”

  嘉庆帝拍掌大笑:“正是!正是!”

  南琼霜从牙关中挤出

  一声长叹,心灰意冷,头有些晕。

  实在无法,将面前酒盅拿在手里,一饮而尽。

  嘉庆帝:“除却顾先生和德音,其余人,朕一概信不过。既然先生亦善医术,梦中即可断人病症,不若日后请先生常常为德音把脉,德音的身子,就交给先生了。”

  她实在受不了,惊道:“皇上!”

  声音一出,才发觉嗓子尖甜得惊人,仿佛一把在糖浆里滚过的钉子。

  今日一整天,她都不曾开口。这时,她才想起来。

  这嗓音,不是她原本的嗓音。

  她带点得意,笑着,悄悄窥了一眼顾怀瑾的神色。

  果然,他八风不动的脸上,顿时变了脸色,右边眉毛冷冷挑起,仿佛在断一桩悬而未决的案。

  面色灰白,阴厉不祥。

  早知道,这凤鸣丸有如此奇效,她何苦与常达周旋许久,一把拿来吃了便是。

  嘉庆帝却骤然有些紧张,伸出胳膊,将她护在广袖后:“顾先生,前些日子,常大将军赠给德音一味丸药,说是可令女子嗓音更美妙,不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常达,不敢得罪,将话折得委婉,“不想药效因人而异,到了德音身上,便将她嗓音变得格外尖了些,还请先生海涵。”

  顾怀瑾缚着黑绸,不动声色,沉默许久。

  南琼霜缩在嘉庆帝的袖子后,静静地等。

  这时,竟忽然想起,当年在天山上,宋瑶洁为颂梅之死,找她兴师问罪,是他庇护了她。

  就像今日嘉庆帝一般,横出胳膊,将她挡在袖子后。

  如今,想杀她的人,成了他了。

  她轻轻笑起来。

  良久,顾怀瑾道,“顾某本也不会因此事而动怒,皇上多心了。此前,顾某当庭诛了含光殿宫人十二人,原因也并不全在那宫人嗓音尖酸难听,是因那些宫人乃是往生门细作。谁知,人言可畏,传着传着,将顾某传为了易怒滥杀之徒。”

  李玄白闻言嗤笑一声:“‘传为’?”

  顾怀瑾不可置否,不答。

  南琼霜心里惊讶,如今,他已经摸到往生门了。含光殿的事,她竟还不曾听说。

  “顾先生不在意便好,顾先生不在意便好。”嘉庆帝连连道。

  她一颗心,缓缓地放回肚子里。

  一抬眼,常达本想借顾怀瑾的手杀她,不想没有得逞,不甘又不甘地阴沉窥着她,眼睛藏在茂盛丛生的眉毛底下,凶怨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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