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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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都有人,哪里都被人监视。不是被毛琳妍窥视,就是被李玄白试探,不是被李玄白试探,就是被这两个婢女揣测,她想独处半刻,都无法。

  她道:“去给我沏盏茶。”

  远香喏喏去了,清涟依旧侍在她身侧。

  她已经没有力气计较身旁有无人监视,气息奄奄地趴在榻上等。

  清涟见她脸色难看得可怕,轻声道:“娘娘,莫气坏了自己身子。即便顾先生自戕而亡,您那半个任务也已经补上。嘉庆帝依旧心悦你,便是被关上一时半刻,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

  她缓缓攥起拳头,指节绷得都透明。

  他在看不见的地方咽气,她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一言一行,都在重重眼线之下。

  她阖着眼,心神交瘁,没有半点力气。

  不久,茶来了。她缓缓伏起身子,靠在围栏上垂着眼吹热气,刚在唇中过了一口,忽然又听得阴影角落中化了一道声音出来。

  雾刀:“南琼霜。”

  她已经无悲无喜,监视她的人已经如此之多,再多他一个又如何,只是疲着神色不答。

  雾刀大跨步从阴影中迈出来,蹲在她脚下:

  “姑奶奶,给您报告个事儿。您这回的差事,有一个快不成啦。那姓顾的快死了。”

  她听着这些字,已经木然,掀着茶盖不说话。

  雾刀见她不言语,还以为她是漠不关心,“您别这副模样呀,姑奶奶。便是琵琶大会将您那半个任务补了,这半个差事,也还有银子拿呀。白送到嘴边的银子!你我二人要一同分的!姑奶奶您——”

  她吐字已如幽灵一般,眼睛睁着,可是木木地哪里也不看:

  “……把你听见的,都给我说说。”

  雾刀忽觉她神色有异,愣了一瞬,倏地,眼珠一转,仿佛白捡了猎物的野兽,已是一种阴险的惊喜:

  “姑奶奶,这么晚……怎么还没歇下?”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她无力管了。

  她道:“嘉庆帝头风犯了。本该去紫宸殿内侍疾……不想被摄政王软禁了。当年招惹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雾刀喜着神色来回琢磨她,仿佛一条狗,饿着肚子,却捡到了一个将死之人,喜不自胜地围着,咻咻地嗅。

  她不得不聚起一点心神:“……姓顾的怎么了。”

  “哦,那姓顾的,快死了。”雾刀眉飞色舞,“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今儿夜里自己割了腕。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淌了满床。眼下他府里头全是御医,人乌央乌央的,但我瞧着他血都流干了,脸都发绿,怕是不成啦。”

  她睫毛颤了两下:“那我又能怎样。”

  雾刀一拍手:“您若有什么止血药,我给他送去呀!门内是要您杀他,但动手的令还没下来,他这时候死了,我这银子!……不是,我们俩的银子!可就没着落了呀!”

  “……我没有。御医全在那,宫中若是有什么秘药,定然也都给他送去了。若说奇药,我手里的药,能好得过宫里的?蠢货。”

  “那您说怎么着?就放着他死了,银子飞啦?”

  “你一日日,就惦记着你那点银子。”她捧着茶盏,虚弱冷哼一声,“给我滚回顾府探消息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定王和摄政王定然都会派人打听。顾府……”忽然,话一顿,她迟钝的眼珠一动,眼神忽地聚起点亮光:

  “雾刀,去把云瞒月给我调来。”

  “云瞒月?”

  “……那姓顾的体质特殊,修的心法也特殊。但除了我,他未对他人讲过。割腕失血,旁人束手无策,但我有法子。”这都是瞎话,怕雾刀发觉她对顾怀瑾的情意,故而诓他,“只是,我出不去。摄政王亦爱我,不准我出宫探望,派了自己的亲卫来,将我软禁在宫里。是以,倘若你想那姓顾的该死的时候再死,得把云瞒月给我叫来。”

  雾刀煞有介事地努力思考了一阵,依旧没绕过来,因此觉得她此计甚妙。

  他嘻嘻笑道:“好,小的这就去。”

  雾刀领了命走了。

  南琼霜再也支撑不住,仰着面倒在贵妃榻上,气若游丝地喘气。

  一波一波的人,一波一波的眼睛。她应付完这个,再应付那个,已是强弩之末。

  真累啊。

  清涟远香两个,见她这副模样,都是惊疑交加,面面相觑,上来替她扇着扇子:

  “娘娘……”

  她眼下最厌被这些人围着。没人知道她为何有这么多眼泪,偏偏她一边悲痛,还要分神出来演戏。

  “……你们说,摄政王软禁了我,皇上会不会疑心我们二人的关系。晟贵妃是否就此更加得宠。我是否没有出头之日了?”

  两人忙道:“娘娘,您千万别这么想……”

  她阖着眼,眼泪滚滚淌过太阳穴:“我都已经得了嘉庆帝的心,却又失去了。男人心,最是不可靠。这回失宠,又招惹了摄政王……”

  她不说话了。

  她把她所有眼泪和失态都用冠冕堂皇的话解释过一遍,才能放下心来肝肠寸断。

  菡萏宫内一时唯有她低低的抽泣。

  清涟远香两人垂首默在一旁。

  “我问你们。”她忽地从贵妃榻上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又忌惮着门外侍卫,用气声骂,“既然你们已是顾怀瑾的人,他有这种打算,你们二人竟半分口风也未透给我?!”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惊疑跪下,“娘娘,娘娘,您冤枉奴婢啊!”

  “冤枉。”她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再算上他,是真拿我当傻子。”

  “一个宫外之人,手伸到宫里头传字条,这种事,若无我身边人接应,根本无半分可能。再有,那一日飞仙楼听戏,我才刚从飞仙楼迈出来,到了紫宸殿,他就已经知道摄政王与我一同听了戏,听的还是《桃花扇》。我前夜爱吃些瓜子,他隔日就知道。夜里多咳了几声,他也知道。”

  “如此详察入微,面面俱到,若不是你二人给他通气,他如何得知?!细论起来,约莫是去无量山时,中途被贼人劫了船,又被他救下,你二人

  就此听了他的话,给他办事。——我早就瞧了出来,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们二人!”

  她骤然抓起茶杯掷在地上,碎片哗地迸溅,她忽地又悔闹得太大,压低声音:

  “只知把我的事捅给他,竟不知将他的事告诉我!这么大的事,皇上头风发作,头痛欲裂!摄政王吃一个将死之人的醋,我一夕之间被软禁!”

  “奴婢……奴婢并不知摄政王亦对您……会因此软禁您……”

  “你们不知,就可以揭过了?”

  二人泣道:“即便顾先生心存死志,我们二人也不过是个传话的,先生又怎会对奴婢们说这些?”

  忽地,殿门被从外叩了两下,张度听见里头的动静,隔着门喊:

  “娘娘,出了什么事?”

  她恨道:“与你无关!”

  张度:“娘娘,莫慌,稍安勿躁!”

  她不知这人究竟在自说自说些什么,骂:“滚!”

  殿门倏地被人从外踹开,淡蓝色月光登时在门口印出一个箕田(梯形),一人叉着腿站在两门正中,朝里面抱拳:

  “多有得罪,属下奉命,护娘娘安危!”

  南琼霜登时惊愕诧异地回过头来,眯起眼。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却见张度回身将殿门吱呀一声关了,穿过一扇一扇雕花的月光的影,大踏步走来,方才那种傲慢神色,已然一变。

  他行礼抱拳,压低声音:

  “娘娘,顾先生临去之前,有几样东西,要属下交给您。”

  第159章

  南琼霜一时错愕。

  清涟远香两个亦没料到,彼此对视一眼,回过头觑她的眼色。

  她拿不准此人是真是假,胳膊依旧搭在贵妃榻雕花的围子上,没说话也没动。

  冷着神色打量他。

  张度站在她幽幽的眸光里,半点心虚回避之意也无,坦坦荡荡迎着她的视线,手自衣襟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递在她眼前。

  南琼霜垂了眸。

  一个轻轻的、扁扁的包裹。外面一方雪白丝绢,刺着梅花。

  那丝绢呈在她眼前,她当即险些落泪,堪堪止住了。

  她甚至不必认识他的手帕。

  所有他随身携带之物,她不必见过,就知道是他的东西。

  一切都有他的气息。

  一颗泪悬在睫毛上,她嘴唇在齿间咬了又咬,缓缓伸出手,接过来。

  她用一种毫不在乎的口吻道:“他还有什么对我说的。”

  张度:“没有了。”

  她解下了外头的白丝绢,神色冷淡,眼底水光已经积得潋滟。

  “唯有一句。”

  张度朝她鞠躬。

  她手上拆着外面的纸,听着。

  “顾先生曾想最后见您一面。但亦料到此事之后,摄政王会派亲卫软禁娘娘,因而要对您说,‘不要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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