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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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怀瑾抱着她走回去。

  直到坐到了他的榻上,她才渐渐回过味来。

  本是去侍寝,兜兜转转,又是他巧施手段设的局,又将她抓回了手掌心。

  以嘉庆帝的名义下旨,她甚至没有怀疑一丝一毫。

  不过。

  她叹了口气。

  由他吧。

  顾怀瑾已经披好了寝衣,推开门,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一只碗。

  碗中热气腾腾,是八宝粥。

  她望着他,拽起了被子围身子:“拿件寝衣呗。”

  他偏头一望,往枕边扬扬下巴:“榻上有。”

  她默了片刻,将那衣裳从被子底下掏出来。

  倒是叠得整整齐齐,可是,不知为何,尽是细小的褶子,仿佛整日被揉作一团,皱巴得可怜。

  她将那衣裳展开:“是我在四象塔上那一件?”

  他不说话,沉默着将桌上墨砚归到桌边,摊开的字帖收起来。

  “这都没有洗过。”她道,“拿件干净的,乖乖。”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他手一顿。

  她提心吊胆地等。

  良久,他未回头,“没有干净的。也只有你穿过,凑合穿吧。”

  她的衣裳,他总共没有留下几件。整日放在枕边嗅着,渐渐都没有多少她的味道了。

  洗一回,剩下那点,就更没了。

  谁知道她会在他这留多久。说不准一翻脸,又走了。

  给她洗了,谁来赔他?

  她叹口气:“不想穿没洗过的。把你的衣裳给我披一披?”

  “那会大得滑稽。”他冷着脸,乐颠颠地拿了自己衣裳出来,又冷着脸披到她肩上。

  果然是大得滑稽。

  顾怀瑾一言不发地将那碗八宝粥端到她面前,氤氲雾气蒸着她眉眼,他道:

  “你一向不好好用饭,晚上吃了没有?”

  没有。

  听说嘉庆帝要召她侍寝,鬼才吃得下。

  她捏着勺子,搅着粥,没答话,浅啜了一口。

  心里烦乱又不安。

  她不大知道该怎样同他相处。是做情人,还是做朋友?

  分开是他提的。也是她欠他更多。

  不论如何,她没有那个脸,去求他和好。

  可是,临死前来信说“九泉之下,遥佑尔安”的,也是他。

  可他现在又这样冷漠,一个字也不肯多。

  她心神不宁地搅着粥,把大颗的核桃仁翻出来,后知后觉地头痛欲裂。

  决裂之后头一回独处,竟然又是鱼水之欢。

  到底决裂到哪里去了?

  话撂得那么狠,决心下得痛而又痛,两个人都肝肠寸断,可是,就跟玩笑一样,见了面就无人在意。

  现在好了,究竟是陌路还是情人?

  她烦躁地掐着眉心。

  第164章

  顾怀瑾不说话。

  将那碗粥端到她面前之后,他就站在桌前,望窗外,不说话。

  窗外是一片月色茫茫。

  夜幕底下的长安街,屋檐彼此衔接,瓦片泛着冷色,密密麻麻,仿佛鱼鳞。

  他迷茫又犹豫。

  鬼门关前转了一遭,再一相见,觥筹交错的宴会上都想牵手。可是真到了独处时,轰轰烈烈地荒唐过,冷静之后,就又发现,两人之间是一片衰冷的废墟。

  隔了那么多的阴谋和欺瞒,归根结底,他不该再见她的。

  窃山仇人,他至少应为天山守节。

  就因为听说她要侍寝。

  他眉头缓缓拧起,头痛欲裂地闭上眼睛。

  想她,想见她。可是真把她接来,又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相处。

  南琼霜也是一样迷茫。他们总是这样,矛盾重重,谁都清楚最好相忘于天涯,可是但凡见了面,就一发不可收拾。

  欢好之后,一片荒芜,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难堪。

  她心事重重地搅着粥,房间里唯余一点瓷勺碰着碗的声音。

  她不知说什么,良久,先开了口: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你的人把我送到了紫宸殿,也未必就没有人泄密。何况,殿内无人,殿外也守着人,就算皇上不在殿内,留守的宫人少,也不会没有。你铤而走险做这种事……”

  顾怀瑾寒着脸面朝窗外,没接话。

  她望着他:“你铤而走险做这种事,就不怕东窗事发,自身不保?”

  月色从窗子里潲进来,将他淌着水光的丝绸寝衣斜切出一片淡青。

  她继续说:

  “原本,三方之中,前路最不定的就是你。不提一山二虎之局多凶险,暂且算你最后挑得常李二方同归于尽罢,你依然是屈居人下,为人臣子。嘉庆帝的脾性并不是好相与的,即便做了傀儡皇帝,依旧念着龙椅上那点滋味。这样的人,日后重夺了权柄,会容你功高震主?”

  顾怀瑾浑不在意似的。

  她被他那种无谓态度惹得有点恼了:“你有没有在听?今日头脑一热,等到出了点意外,你就落得个君臣离心的下场。到时,即便你助嘉庆帝赢了,也闹不了半分好。我身份是假的,容易脱身。但是你……”

  顾怀瑾望着天色,手上拿了支蜡烛过来,呓语般道:“时局要变了。你觉得,是常李二方先有动作,还是我们的事先败露?”

  他半回过身,凉凉望着她。

  脸那么冷,好像乾和殿里牵她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即便是事态先变了,无人在乎宫闱里的一点事——嘉庆帝若得了什么风雨,你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顾怀瑾回过身,又取了根火柴,轻轻一划。

  哧的一声。

  火光照亮他玉雕般的脸,他漫不经心,嗤声一哂。

  南琼霜旋即明白他那一笑。

  他不在乎。

  他是求死之人。

  一点鸡皮疙瘩又毛骨悚然地攀上她尾巴骨。顾怀瑾拢着火苗将蜡烛点燃了,房间内晕开一团橙黄的光,她望着他,寒意满身。

  “你是什么意思……”她慌起来,眼睫眨动,“你还想……”

  他垂下头收拾桌上的字帖,一张、一张、一张地叠好。

  右手手腕,缚着触目惊心的纱布。

  她霎时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留在这了。虽然很想他,也很想他抱着她哄哄她,可是,她在这——又会叫他想起天山之祸吧。

  她是他一切痛苦的源头。即便他爱她,她安慰得了他吗?她连安慰他的立场都没有。

  他正是因为爱她才痛苦不堪。

  她心如刀绞,但沉默地放了碗,掀开了被子,赤脚踩在地上。

  不论如何,她打算识趣。

  她小心翼翼地站到他面前,垂着眼。

  顾怀瑾静静看她。她披着他的寝衣,鸦黑的丝绸一动便潋滟生光,可是穿在她身上,太大了,从双肩蔫蔫地搭落在地上。

  在他眼里,就有点委屈巴巴的。

  她轻轻说:“我不在这打扰你了,先回去了。”

  你看,他就说了,她一翻脸就会走。

  “嗯。”他拿出了药瓶解纱布,云淡风轻,“这就要回去了。”

  她品出一丝她想听的滋味,但她不敢看他的伤:“嗯。”

  顾怀瑾没说什么,只是应:“好。”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唯余一点秋初的蝉鸣。

  她说了走,但没动地方。

  顾怀瑾没催,也没问。

  良久,到底没等到顾怀瑾留她,她转了身:“给我拿身衣服,我回宫了。”

  顾怀瑾悠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阖了一双眼睛。

  她琢磨出一点希望:“你到底想不想我留?”

  他不答。

  他从黄泉门口走过一遭,等她好言好语地来哄他。

  可是,南琼霜不相信爱,也就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意义,以为不打扰才是最解语,最体贴。

  他终于拿起了那支蜡烛。

  燎手掌,面无表情。

  火光照得他脸孔英俊而寒凉。

  “你做什么!”她猛地一惊,两步上去劈手将那蜡烛夺回来,呼地一声吹灭了,翻着他的手掌看。

  泛着血色的莹白的手掌,很快地通红一片,微微肿起来。

  “你……!”

  一抬头,顾怀瑾只是不咸不淡望着她,置身事外,毫不在意。

  南琼霜强闭上眼,忍了许久。

  他这个人……

  她早晚要被这个人逼死。

  她咬着嘴唇,把所有情绪暂且忍下,四面一看,房间角落一只放了些水的铜盆,她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强按进冷水里。

  他不心疼他这具身子。

  他折磨他自己,跟折磨她也没区别。

  她眼睛红了,望着他静静放在铜盆里的手掌,泪水很快洇湿了眼睫: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顾怀瑾由着她牵,不挣扎,但也不抱她,静静站在她身后。

  从前,只要在她身后,他一定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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