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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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恪……”

  盛恪将他抱起来,大抵是知道傅渊逸的记忆会被药物影响,所以才愿意露出那一点温柔。

  他亲吻傅渊逸的额头,说:“送你回去。”

  这一场谈话,终究没能进行。

  傅渊逸在路上就睡着了,睡得很沉,一直没醒。

  盛恪将他送回房间,替他量了体温,幸而没有发烧。

  别墅空荡,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声回荡。以前的别墅虽不热闹,傅渊逸却从来不是一个人。

  就算盛恪和陈思凌忙,没时间回来,也还有霞姨照顾着。

  如今别墅里只剩傅渊逸自己。

  他总在乞求盛恪留下。卑微的、狼狈的,或用尽一切拙劣的手段,或直白地一再恳求。

  可盛恪多狠心呢。

  知道他有病,知道他需要人陪,还是一次一次将他抛下了。

  无梦的一夜,想见的人没有出现。

  傅渊逸每次醒来,哪怕睡饱,也总昏沉,要躺上许久意识才能回笼。

  烈日从云层后钻出,灼眼的阳光将木质地板切割得斑。热意顺着空气缓慢蔓延,将人的呼吸压得浅短。

  傅渊逸用手盖着眼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被照得苍白透明。

  有人拉动窗帘,为他挡上光。

  “哥?”傅渊逸抬眼看去,却是周渡,“什么时候来的?”

  “今早。”周渡将窗户一并关上,隔绝热源。

  “滴——”的一声,他打开空调,调为除湿。

  等到呼吸没那么燥热,傅渊逸才起来。有什么在脑中盘旋,呆坐着回忆,却只有零星的碎片。

  “周渡,我怎么回来的?”

  周渡沉默两秒,回答:“你哥送你回来的。”

  “我哥……”

  对,他昨天去给盛恪送饭了,然后留在了盛恪那里。再然后……

  砸了砸发胀的脑子,也还是想不起来,可奇怪的是,他的心口似是堵着什么别样的情绪,让他十分难过。如同墨迹,一遍遍地涂抹,厚重得让他难以承受。

  “周渡……”

  始终无法消化那股情绪,傅渊逸老老实实对周渡说,“我今天感觉不怎么好……”

  “你帮我调整一下今天的用药吧。”

  -

  “小逸,小逸?”

  老太太连喊几声,傅渊逸才惊觉回神,“怎么了,奶奶?”

  “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

  傅渊逸说不上来,明明吃过药了,他的情绪却始终起伏不定,昨天他到底跟盛恪发生了什么?

  “最近和小盛还好吗?”

  傅渊逸不想让老太太担心,抿了个笑答,“还好。”

  老太太莞尔,捏捏他的脸,“真的?那就好。我原本还想着马上中秋,让小盛回来吃饭,缓和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

  “要的!”傅渊逸连忙握住老太太的手,生怕老太太不帮他了,“要的奶奶。要吃的。”

  他着急忙慌把手机塞给老太太,“您打呢。”

  “干嘛呢?”陈思凌端着洗好的葡萄进来,路过傅渊逸时,往他嘴里塞了好几个,塞得他腮帮子鼓起来。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不正经,改不掉折腾小孩儿的毛病。

  “谁的哥谁追,怎么还教唆我妈帮忙?“

  傅渊逸一口一口把嘴里的葡萄嚼完咽下去才辩驳道,“奶奶愿意帮我的呢!”

  老太太拨了电话给盛恪,“小盛,忙吗?”

  “不忙,奶奶您说。”盛恪正在自己办公室里,虽然沙发上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见缝插针地想要八卦他的事。

  但他视而不见。

  “马上中秋了,你回别墅来,陪奶奶吃顿饭。”

  “奶奶我……”

  听着语气便是想拒绝,老太太抓紧打断,“小盛啊,你就当陪陪我,行吗?你也知道我的身体,难得一次,回来陪陪奶奶。”

  老太太这么说,盛恪自是不好再拒绝。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老太太本来还挺高兴的,看到泪眼汪汪的傅渊逸心里一下就软了。苍老的手抹着傅渊逸的眼角,笑他,“你这孩子,咋这么爱哭。”

  “小时候跟着凌遇回来的时候,小不点大,也爱哭。”

  “如今长这么大了,还是爱哭。也不知道随了谁。”

  陈思凌听到这么一句,连忙撇清关系,“肯定不随我。”

  “也不随凌遇。”

  傅渊逸抱抱老太太,软软地在她耳边说,“谢谢奶奶。”

  老太太拍拍他,问陈思凌,“这就是你养大的?二十七岁了,还像小孩子。”

  陈思凌垂眸无奈一笑,他说:“不算是我养大的。”

  傅渊逸一怔,“二爹,你说啥呢……”

  陈思凌倒是坦然,“我说错了?”

  “以前是凌哥养得多。往后三年,是霞姨照顾得多。再往后的四年,是盛恪给他养着。出去后,是周渡看着。”

  “养到二十七,我除了给他领回来之外,没好好当过爹。”

  他这么一说,哭包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二爹,你说啥呢!!”

  陈思凌拿手给他擦,也不好好擦,就乱抹一气,而后一笑,“还真是爱哭。”

  “你惹的……”他本来就控制不好情绪。有一些是生理性的泪,一些是情绪攀爬上来引的泪,还有一些是宣泄情绪的泪。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弱。他可能还没有大部分的女生来的强。

  他承认自己的矫情与懦弱、从不掩饰自己过多的依赖性。他就像是一株菟丝花,依附于别人而生长。

  所以,如果哪天在他身边的这些人觉得累了,想离开他了,亦是无可厚非的。

  因为他可能永远也长不大。无法独立。

  “行行行,我道歉。”陈思凌举手投降。

  有微风吹来,拂起医院的蓝色窗帘。阳光散落在床单上,也落在傅渊逸的睫毛上,闪出一点点细碎的光。

  陈思凌抬手轻触那光点,眼神温和又怜爱。

  大抵是病房里的气氛刚好,又或者,即将再一次看着至亲离去,教陈思凌格外珍惜眼下的时光。

  亦或是,在过去的七年里,看着傅渊逸一步一步挣扎着活过来,让他终于愿意正视他们父子之间的问题。

  总之,在这一刻,陈思凌得以坦然的面对过去逃避的问题。

  “小崽,对不起。”他蕴出一个笑,“是二爹不好。”

  “没有,不是……”

  陈思凌摇头,“你以前总哭着喊我别恨你。我没好好回答过你,是因为我的确会恨,会迁怒,会无法面对你。”

  “没办法,那是我的爱人。”

  “我也确确实实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把你领回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后来才明白,其实所有的选择,都只会通向这一个结局。”

  “你是凌哥留给我的。”

  “你的病,是因为凌遇也是因为我。”

  傅渊逸眼泪都擦不干净了,陈思凌嫌弃地皱着脸,“啧,你再这样哭,等下犯病,周渡得说我。”

  “你还记得你那时认不出我吗?”陈思凌苦笑,“你看到我就躲,看到我就怕。”

  那是傅渊逸病得最厉害的一阵。

  陈思凌放下手头一切工作,飞过去看他。

  昏暗的房间,窗帘被严密的拉起,窗户紧闭着,空气闷热潮湿,恍然生出了腐烂的味道。傅渊逸缩在床边的逼仄角落,他的状态已明显异于正常人。

  眼下乌黑,眼神时而空洞时而惊恐。

  看到陈思凌时,像是见到了陌生人般,害怕地背过身去,把自己蜷缩得更紧。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刺破了陈思凌的心脏。

  “小崽。”陈思凌放轻说话声音,连呼吸都控制着,“我是二爹。”

  那时的傅渊逸沉默着,始终沉默着,像是被关进了另一个世界。

  像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他尝试安抚傅渊逸,可哪怕只是触碰,都让傅渊逸颤抖到呜咽。

  从房间出来后,周渡在等着他。

  他说自己已经联系了当地的医院,准备带傅渊逸去治疗一段时间。

  陈思凌艰难地,应出了一个“好”字。

  他不是没想过把公司卖了,以后都陪着傅渊逸。

  但周渡说,“傅渊逸还清醒的时候,留了一句话给你,他说,如果哪天他真的疯了,他不要你陪着。”

  “……”

  那一年冬,陈思凌回国了一次。

  他去了墓地,在凌遇的墓旁——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位置,坐了一下午。

  生命太轻,有时一眨眼,那一盏灯就熄灭了。没法继续为活着的人照亮前方。

  人们常说,被留下的人才最痛苦。

  每个人身处其中的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最痛的那一个。可痛苦无法衡量,无法比较。

  恨意到后来不过是一把刺像自己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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