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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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绾颤了颤羽睫,“将军怎么说这个?”

  “回答我。”谢翊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温热气息喷在脸侧,酥麻一片。

  “会、会难过……”沈绾被他闹得无奈,下意识回答。

  “真的?”黑眸倏尔一亮,唇边浅浅晕开笑意。

  谢翊将脸埋在她颈侧,将人拥得更紧。

  既然她会因他的死而难过,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底,不再像之前那么恨他?

  沈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这问题问得奇怪,可仔细一想,她自己竟也一时找不出答案。

  如果他真的死了,她会难过吗?

  若是之前,她多半不会,国仇家恨在前,背叛折辱在后,她怎会对蛮夷有恻隐之心?

  可经历了这么多,越往前走,越发觉得一些事情并非表面如此,她对谢翊的感情也越发复杂,即便带着滔天恨意,却始终改变不了什么。

  她素来自诩清醒,可如今也必须承认,谢翊于她,的确是个特别的存在。

  至少现在,她还需要他,没有人不会因为失去一把好刀而难过。

  她也如此。

  当晚,谢翊不再继续闹她,只是睡前抱着她亲亲蹭蹭了一会,便安静睡去。

  **

  次日,沈绾早早赶去当值。昨日后半夜,她接到周副将托人寄来的信。

  原来自那日空庙一别,她便叮嘱周副将不可在京中久留,耶齐雷睚眦必报,难免不会再派人找他麻烦。况且耶齐格生性多疑,若是哪天再想起这茬,怕是在劫难逃。

  如今南部尚有胤人残军,周副将又乃杨廷忠亲信,若想求得一时安稳,逃去南边是最佳选择。

  所以她攒了盘缠,又雇了一名菜农,偷偷将人送出了城。

  心中正胡乱想着,忽见一辆辆铁皮车驶过街道。因是官差押解,行人纷纷避让。

  沈绾自小鼻子灵,车子封闭性再好,她还是隐约闻出里面的味道。

  是硝石。

  一打听,竟是当今皇后有了身孕,皇帝耶齐格要遵拓摩仪式,于皇后生辰当日举行盛典,这些东西,正是用来做烟花爆竹之用。

  沈绾匆匆瞥了眼,没敢耽搁,绕过车流直奔御马司。到胡监官那按时应了卯,仍没错过他几记白眼,可沈绾压根没放在心上,只管去做事。

  刚到马厩,相熟的小马官捧着草料走过来:“外面有人找你。”

  沈绾觉得奇怪,“是谁?”

  “新来的草料贩子,刚向我打听这有没有位姓沈的姑娘,”小官挠挠头,憨憨一笑,“我一琢磨,咱们这的姑娘可不就你一位。”

  沈绾日常虽是马奴装扮,可她并未刻意隐瞒,日子一久,大家自然都清楚她的女子身份。

  她边放下手中活计,边道:“我去看看。”

  自从李老汉一家出去避风头,弃了这草料生意,御马司自然要找别家,这回接活的是位中年汉子,他一身粗布短衣,大剌剌蹲坐在路边。

  眼下虽是初春,可寒风依旧料峭,沈绾搓了搓手,在对方面前站定,“是你找我?”

  汉子抬起黝黑的面庞,警惕打量沈绾一眼,方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素帕,“我来还东西。”

  沈绾接过,发现正是自己昨晚给李二柱包扎用的帕子,怎么会到一个陌生人的手里?

  见沈绾狐疑瞧着自己,汉子拍拍身后尘土,站起身,“李老汉让我交给你,他说欠人家的东西总归要还。”

  沈绾心存疑虑,“你认识李老伯?他怎么样?”

  昨晚二柱既然回了家,祖孙二人为了避风头应该会躲一阵子,没必要这么快就让人把帕子还回来。

  汉子绷着脸,闷闷点头,“咱们一个庄的,他家里出了事,没法过来。”

  沈绾蹙眉:“出事?”

  汉子乜了眼身后侧门,揣着手别过脸,沉声道:“你们这里都是些群豺狼虎豹,一旦沾上了不起是个死,我一个寡汉条子没什么怕,可这些人死活都不放过一个孩子,真是全然没了心肝!”

  “你说清楚,什么不放过一个孩子?”沈绾上前几步,死死盯着眼前人,“李老伯的孙子昨晚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哼,”黑脸汉子鼻子喷出热气,忿忿道,“是回家了,只是走的是黄泉道,回的是阎王老家。”

  见沈绾一脸茫然,汉子吐了口气,解释道:“我们村谁都知道李老汉家的孙子前些日子莫名失踪了,直到昨晚,他兴冲冲在村口等着,说是今晚接孙子回家,一开始大伙都没放在心上。

  直到后半夜,二柱那孩子竟然真的回来了,可刚走村口,不知从哪冒出一伙歹人,提刀就往爷孙身上砍,二柱一心保护爷爷,被砍了十几刀,身上血淋淋的。我昨晚正巧路过,拖着他们就跑,可二柱那孩子刚走几步就咽了气,手心里还死死攥着这条帕子,闭眼前嘴里一个劲道歉,说自己不该让爷爷担心……”

  黑脸汉子喉间有些哽咽,抹了把脸,“那伙人见孩子断了气,这才收手跑了。李老汉当时就愣住了,抱着孙子的尸体在村口就这么坐了一夜,凭别人说什么也不肯动,就跟丢了魂似的。今早还是村长出面,大伙儿凑了些银子,才帮他把这丧事办了……”

  晨间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明明是春日里,可沈绾却觉四肢僵冷发硬,浑身血液仿佛没了温度,只剩下脑袋一缕残存意识在迟钝运转。

  死了?那孩子昨晚就这么死了?

  昨晚谢翊分明派了亲信送二柱回家,既然到了村口那伙人才出现,说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昨晚的亲信早在二柱回村前就已经离开,根本没有碰上敌人;二是他一路护送,甚至跟对方交手,结果被人干掉。

  谢翊手下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他们办事自然不会马虎,那情况就只能是后者。

  能打败高手的唯有更高的对手,派出这样的人去刺杀一对籍籍无名的爷孙,唯有一个原因——报复!

  他们背后的主子在报复昨晚她和谢翊的脱逃。

  杀了那孩子,不过是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这背后的凶手,显而易见!

  沈绾吸了口气,迅速调整好状态,紧了紧手心帕子,“你能不能,带我去李老伯家看看?”

  **

  饶是沈绾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入眼的白幡还是刺得她眼底一痛。

  李老汉本就花白的头发又添了一层雪色,整个人佝偻着,脊背弯折的弧度像被暴雨打蔫的麦穗,沉甸甸垂向地面。

  沈绾蹲下身,在旁静静烧着纸钱。

  烟气伴着飞出的火星四溅,令人眼底酸疼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李老汉抬起浑浊的眼珠,费力翕动嘴巴,好半天才发出声:“姑娘,你来了……”

  “李老伯,节哀……”话音堵在喉头,那里似有什么东西哽着,沈绾无法继续说下去。

  她既然无法消解李老汉的痛苦,便没有权利劝他节哀。

  “姑娘,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李老汉哑着声,带着无尽悲凉,“他们要银子,我可以慢慢还,可我孙儿他……他只有十三岁啊……还是个娃娃……”

  一滴浊泪打在沈绾手背,带着滚烫的温度,她顿觉挫败无力,“对不起……”

  黑脸汉子抱臂站在一旁:“这四周村里丢失的孩子不少,你既然能将李家孙子救出来,肯定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我们村里别的没有,一腔热血的正义汉子还是有的,若是方便,劳您告诉个地儿,我们自己想法子救人。”

  沈绾蓦地想起在地下斗兽场看到的那些孩子,长睫一颤,“村里还有别人家丢了孩子?”

  李老汉叹了口气,“我们这村子,做草料生意的不多,多半都是农户,周边其他村子也大都以种地为生。可自新朝开始,御马司的官差突然说要扩大草场,用来饲育更多马种,便强行将大伙的农田收去变作官田,甚至大肆征收草场银。我们这些庄稼人,哪能交出那些银子,索性越欠越多,还不上,他们就上门抓人……”

  沈绾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官差竟以公谋私,强占田地不算,还做着贩卖人口的勾当。

  这背后若没有大人物撑腰,他们怎敢做到这种地步!

  于今多少闲狼虎,无益于民尽食羊。

  “姑娘,”李老汉望着前方跳动的火苗,哑声开口,“我知你心肠好,身份也不一般,当初你肯答应救我孙儿,我就知道你同那些人不一样。二柱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向老汉道歉。可剩下那些孩子,他们都是有爹有娘的人,不该落得和二柱一样的下场。”

  “没错,”黑脸大汉道,“你只需告诉我们个地址,我们带人闯进去,决计不会连累你!”

  话音刚落,他身后站着的几名汉子挥臂跟着附和,“没错,我们不怕死,只要能救回孩子,干什么都成!”

  沈绾这才意识到李家门外竟站陆续来了不少人,原来都是为了失踪孩子的事。

  他们个个脸上或悲戚、或愤慨、或决绝,那种底层百姓身上义无反顾的力量,让人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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