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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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英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来接,“这不是巧了,马上就要下雨了,我还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脸上本来是挂着欢喜的笑,却在看到二人时受到他们的影响落了下来。

  “怎,怎么了?”她干笑一声,隐隐透露出担心,“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你们遇上事了?”

  霞章没有说话,只向她点头,然后又对文薰道:“我再回去一趟。”

  他伸手指了指刚才来时的路。

  那是王府的方向。

  文薰猜到他再回去是要做什么,因心疼他,忍不住叮嘱:“你先好好说,指不定先生是有什么难处,又或是受到了别人的蛊惑。”

  霞章“嗯”了一声,为了不使她担心,露出一个略微勉强的笑。

  他拎着油纸伞,像拎着刀枪剑戟,他毫不犹豫地再次顶着狂风跑了出去。

  秀英看着文薰扶着门框远眺,又望向远处秋风中霞章单薄的背影,心中笼罩起不好的感觉。

  “燕青他做什么去了?”

  文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秀英姐,你说,如果一个你很亲近,对你也很好,还是从小教育你的长辈……如果这样的人在道德上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你还会亲近他吗?”

  秀英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那就要看他错到什么程度了。”

  她越听文薰的话越不得劲,她压下心里的猜测,小心地问:“是谁犯错了?”

  文薰轻声答:“是霞章的老师。”

  秀英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她思前想后,想到了以前听到的一句话:

  “读书读得多的人,要么强求自己,要么不管别人。”

  如果文薰和霞章是爱强求自己,那么他们的这位老师就是不管别人。

  霞章走后的半小时,天降暴雨。

  雨下了很久,下到天黑,在秀英在家门口挂起灯笼时,霞章回来了。

  他浑身都湿透了。

  可红红的眼睛还是醒目。

  为了不把寒气渡给文薰,他拒绝她的靠近。他像没事人一样去洗澡,换衣,然后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雨停后,文薰推开了书房的门。

  霞章正站在窗前抚摸着那盆兰花,而书桌上,正摆着一纸写好的文稿。

  他说:“我不仅去找了荣先生,我还去找了倪先生。倪先生说,荣先生在去年便成为日本东京市的荣誉市民了。他在入籍后,还画了好多富士山图,引上东北的报纸,用作宣传。倪先生还说,荣先生配合着东北的伪满洲在宣传着日本的所谓东亚共荣,他这半年来,出席了很多场共荣活动。”

  他的声音嘶哑,桩桩件

  件,听得文薰心头直颤。

  “为什么没有媒体报道这些事?”如果这些事去年就发生了,他们在南方应该能听到风声啊!

  霞章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倪先生说,是担心荣先生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影响。”

  荣礼先生是全国知名画家,他的画作是郭滔先生都梦寐以求的。如果这样的人都开始亲日,一些消极派怕是会被影响得直接失去了反抗的斗志。

  文薰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大约猜到霞章要做什么。

  有些真相需要被隐藏,可人的心气不能跟着被掩埋。

  霞章回过头,眼眶通红,“文薰,我不能……”

  文薰朝他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

  “这是你的原则,我理解。你放心,不论有什么后果,我都陪着你。”

  只不过一瞬,霞章的表情就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只要文薰能够理解,那么他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几天后,一封新的断绝师徒关系的声明登上《大公报》。继与父母断亲之后,莫霞章又同恩师荣礼断绝了关系。

  一时群众议论纷纷。

  “这莫霞章未免也太激进了些,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师长怎么得罪了他,才遭到他如此嫌恶。”

  “要我说,这莫霞章就不像是个正常的人。之前他见到谁都要攻击两句,现在更是祸及家人,他怕是个神经病吧?”

  “他真有神经病?”

  “说不定他就是借着爱国的名头在发癫,他自己本身就有疯病。”

  “既是如此,这样的一个人来做师范学校的先生,我是不太满意的。”

  “是啊,再教出来一群一眼不合就断亲的学生怎么办?”

  此类风言风语也经过各种渠道吹到了家长耳中。在开学之前,一群家长们联合起来前往一师范,反正莫霞章此类不孝之人去做师范学生的传业恩师。

  一师范坚持了两个星期,后来迫于压力,取消了霞章的聘用。

  一师范的教学主任亲自上门向霞章道歉,走时,背影灰溜溜的。

  屋子里,文薰和霞章却比之前还要心平气和,他们甚至能玩笑:

  “看来,我又有得去重新找工作了。”

  “没关系啊,不用着急。如果找不到,我的薪水也足够支撑家里的开支。”

  他们二人开着玩笑,郭瑞和秀英却忧心忡忡当了真。

  夫妻俩私下里商量着:

  “实在不行,我再去拉车。”

  “我也可以去给人洗衣服。”

  “对,就算妹子的薪水足够,我们也不能让她一个人来撑这个家。”

  “咱们也记得不要让燕青发现,省得他难过。”

  “是啊,你说这事情闹的……外头的那些人听风就是雨,一师范也是,没眼光。”

  二人看着家里的两位秀才受委屈,自己心里也满是委屈。

  文薰是在两日后才发现秀英已经开始给家里节俭的。她正愁着如何劝阻,南开大学适时向莫霞章伸出援手。

  “什么图书管理员?”郭瑞虽然对学校的构造不清楚,但他天然地能够了解,这个管理员肯定是比不上教授的。

  所以他得出结论:“我们燕青教授都做得,请去做图书管理员……这南开大学不是看不起人嘛!”

  秀英在旁边配合道:“是啊,而且学校还在津市。要是去津市工作,岂不是要和我们分开?”

  霞章轻声向二人解释:“不是看不起我,是我现在名声不好,家长们不愿意我教学,北平城里已经是没人敢聘请我了。”

  不仅仅是家长,在事情闹起来后,霞章曾经执笔攻击过的人就都好像找到了他道德上的瑕疵,开始反过来攻击起他来。

  对此,霞章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能骂人,别人也能骂他,这都属于言论自由。

  郭瑞不理解事情的严重性,他摊开手掌在大腿上搓了搓,绞尽脑汁想着解决办法:“隔壁的罗先生不是咱们家的朋友吗?你们又都说过清华最自由,让咱们燕青去清华不行吗?”

  文薰张了张嘴,此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郭瑞解释。

  罗友群是与他们关系好,甚至他还很欣赏霞章,可一码归一码,出了事,罗友群是万万不可能为了霞章去冒险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焦老师和倪老师都提议过邀请霞章来清华,皆被罗友群这个教务处主任以“不合时宜”为由拒绝。

  他是文人,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文人。

  他是清华的主任,自然爱惜清华的名声。

  所以,去私立的南开反而是现在的最优解。

  “南开是一所很好的学校,”文薰这么说:“我兄弟也是南开毕业的学生。”

  好归好,可怎么去,霞章得仔细规划。

  南开大学的校长卢允通先生是临安大学校长郑鸿基先生的好友,从临安大学出去的伏建高先生又来做了中文系的主任,有熟人在,事情运作起来会更加方便。

  莫霞章亲自去了一趟津市,见了两位先生。他坦诚地说明自己的忧虑:妻子现在怀孕,又是头胎,生产,坐月子,带孩子……整个孕期哺乳期都离不开人。他出于生产安全和生育辛苦考虑,打算安顿好妻子和孩子后,在明年秋天的新学年再来学校赴任。

  卢校长在简单思考后同意了。

  正好,过了一年,关于霞章的那些议论也能消停些。

  于是等到9月清华开学,文薰开始上课之时,霞章已经在家里做起了全职主夫。

  他规整庭院,又是种柿子,又是种竹子,又是种月季。

  他还亲自买砖,和水泥,砌鱼池。

  他接文薰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

  天气冷时,文薰的妊娠反应变严重了,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批改作业时,都是文薰口诉,他来执笔。

  他的存在,确实给文薰减轻了很多负担。每每想起,都觉得怀孕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辛苦。

  农历新年的那一天,文薰和霞章的小家庭迎来一位新的成员。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努力,文薰成功诞下一女。

  她和孩子被推出病房时,霞章眼眶通红。

  他刚才守在产房外,把文薰的哭喊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因看不到画面,害怕得一阵哆嗦,生怕文薰初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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