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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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后来他与姬景宣势同水火,赵珩觉得自己的皇后很可能就出自姬氏。

  “看朕。”赵珩命令道。

  姬循雅缓慢抬眼,浓黑的双眸如赵珩要求的那样,一眼不眨地看向赵珩。

  渗人非常。

  他生平最厌憎旁人的控制,但如果下命令的人是赵珩,他可以暂时听话照做,然后在赵珩最得意洋洋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时,打破这一切。

  赵珩略略低头,刚刚被拉开一点的距离瞬间又严丝合缝地贴了回去。

  鼻尖距离姬循雅不过一纸之距。

  呼吸相融。

  “看朕。”赵珩又说了一遍。

  声音微哑,落入姬循雅耳中,几乎带起了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震颤。

  皇帝低语道:“看清了吗?”

  因为离得太近,赵珩终于在这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如临渊照水。

  炽热的吐息滚落,在姬循雅开口时尽数滑入喉中,“陛下的样貌,臣一直铭记在心。”

  愈发干哑。

  姬循雅如赵珩所愿,如有实质的目光自上而下,细腻连绵地在赵珩脸上游走,一寸一寸,拭过每一处肌肤。

  赵珩道:“那现在告诉朕,朕是谁?”

  赵珩的眼睛并不是黑,持续百年的通婚令皇帝身上也有些异族血脉,在阴影处瞳色偏暗,与寻常人无异,烛火下,却涌动着熔金般的光泽。

  简直,勾魂摄魄。

  便是心志极坚者,对上这样一双满溢情意的眼睛,都免不得心神摇曳。

  姬循雅与他对视,似乎觉得烛火刺目,长睫微不可查地阖了下,他笑道:“您是,”故意顿住。

  “谁?”

  赵珩循循善诱,若他与那刺客对谈时有第二个人在,此人一定会惊于,皇帝与那险将他置于死地的刺客说话,和同姬循雅说话,语气没有分毫区别。

  在皇帝看来,这两人在本质上的确区别不大。

  “君上。”姬循雅回答。

  与此同时,黑眸中掠过一抹不加掩饰的惊讶。

  他好像很不解赵珩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如同面对一娇纵稚童般宽容地,如赵珩所愿地回答了。

  话音未落,赵珩眼前顿时阵阵发黑。

  他体内余毒还未清理干净,被折腾半夜不说,还纵马杀人,又要提起精神面对姬循雅,早就是强弩之末。

  他意志极坚韧,与姬循雅对峙时非但不觉得疲倦,心口反而越跳越快,亢奋非常,身上的不适大半被他忽略,却因为没得到休息,愈发倦累。

  他身形微晃,不待他坐稳,一只手臂就环住了。

  手臂的主人显然极用力,肌肉紧绷,硬邦邦地抵住了赵珩的腰。

  力道重得不可忽视,似被巨蛇缠身,并且,还在继续收紧。

  手臂用力,旋即往下一压,两人间脆弱的平衡被陡然打破!

  “陛下,”姬循雅与他额头相贴,柔声关切道:“您怎么了?”

  冰冷的吐息刮过面颊,凉得人不由自主地要发抖。

  赵珩闭了下眼,又立刻睁开。

  他的身体因力竭而发颤,握着箭簇的手却依旧平稳。

  “陛下,”姬循雅抬手,试探般地轻柔抚上赵珩的手腕,“可需要臣,为您找太医吗?”温度不似活人的指尖蹭过皮肤,“譬如,你素日信任的李太医。”

  赵珩被这冷滑的触感摸得很不舒服,镇静地将箭簇往里一怼,“姬将军。”

  姬将军笑,顺从地放下手,却没有松开赵珩的腰。

  环起来异常窄,姬循雅是服侍过赵珩用膳的,也不知这样薄的皮肉,怎么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明明看起来好像只需一点,就能撑得再吃不下似的。

  赵珩提了提精神。

  对姬循雅这种人永远不能放松警惕,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丁点势弱,看似最谦卑无害的臣下,就会立时露出獠牙。

  事已至此,赵珩虽还有心和姬循雅慢慢绕圈子玩,看看谁耐性更好,但他觉得身上一阵凉一阵热,很不舒服,遂低下头,直直地看向姬循雅的眼睛。

  “唯谨,”赵珩语调轻柔,触目便是姬循雅柔长的睫毛,他突然手很痒,很想伸手摸一摸,“何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此言既出,他一眼不眨地看向姬循雅。

  循雅意为温顺,实在和姬景宣的半生经历截然相反。

  大约想姬景宣收敛性情,于是他弱冠时,姬景宣的长辈为他取字唯谨,想他温恭自虚、慎终如始。

  但比起世人皆知的循雅和史书中惯常出现的景宣,知道他字唯谨的人均已入土,不对,除了死而复生的赵珩和姬景宣本人。

  但令赵珩失望的是,姬循雅只拿一双漆黑的眼眸疑惑看他。

  他似根本不懂赵珩在说什么,神情宽容之中又平添了几分无奈。

  姬循雅说:“陛下,臣很担忧您。”

  赵珩目光沉沉地望着姬循雅。

  “陛下先前中毒,一直都是李太医在未陛下医治,如今十几日已过,臣见陛下的身体,”姬循雅目露关切,悠悠地补充道:“并无好转,想来是李太医医术不精,为龙体康健,不若换一个太医为您调理,如何?”

  赵珩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姬循雅,后者神情自然,恰如一个忠心耿耿,担忧君上身体的臣子,毫无异样。

  赵珩望着他,眉宇慢慢地舒展开,他一笑,“将军关怀,朕本该受之,只是朕用惯了李元贞,倒要辜负将军一片好意了。”

  “陛下为君,夙夜操劳国事,臣无论如何用心都应当。”姬循雅亦笑了。

  若只听这两句话,当真是一派明君贤臣的和睦之象。

  “方才陛下唤臣唯谨,”姬循雅语气淡淡,仿佛只是极随意一问,“请恕臣不解,唯谨是谁?”

  表情迷惑至极,有几分茫然流露其中。

  赵珩沉默几息。

  姬循雅表现得实在滴水不露,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难道,世上真会有两个样貌极尽相似,连性格都类同的人吗?

  不待赵珩回答,他又道:“臣与那个唯谨长得很像吗?以至陛下竟将臣当成了他。”尾音微微上扬,莫名地让人觉得他心情很是愉快,“不知他姓是什么,出身哪家?需要臣帮您找找吗?”

  倒是,难得热忱。

  眸光流转,赵珩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很像。”

  姬循雅笑,淡色的唇瓣微扬,“臣冒昧,只是陛下醒来后第一次提到臣未见过听过之人,局势不明,为陛下安危考量,”揽住赵珩的手臂悄无声息地缓慢施力,“这位唯谨,同陛下是何种关系?”

  吐息缠绵。

  只要两人再稍微靠近丁点,便能与对方肌肤相贴。

  赵珩翘唇,低声道:“他是朕的,”他看姬循雅,笑意粲然得令人挪不开眼,“未婚妻。”

  腰间力道陡地收紧!

  姬循雅霍地抬眼,漆黑眼眸中刹那间冷冽逼人。

  赵珩说什么?!

  姬循雅竭力压下身体气到了极致,不可自控地发颤。

  他怒极反笑,果然是赵珩,为了试探他的身份,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恐怕此言一出,赵珩自己都会觉得作呕。

  赵珩猝不及防,险些撞到姬循雅脸上。

  他一把按住了姬循雅的肩膀,强行将身体撑了起来。

  二人间距离虽远了些,但还是紧紧地挨着。

  “姬将军,”赵珩敲了敲姬循雅紧绷的手臂,“此举非礼。”他倒没觉得自己坐人家身上这么久非礼,毕竟他是皇帝,非礼与否是他说的算。

  更何况,是赵珩说自己有未婚妻之后。

  还与他四肢交缠,紧密相贴。

  “臣未曾听过陛下还有未婚妻,”姬循雅还维持着笑容,精美得如同戴了一张假面,“难不成,”他微微仰头,在赵珩耳畔道:“是私相授受?”

  赵珩瞥了眼,但见森白牙齿中,若隐若现一条殷红的蛇。

  若是再长些,中间分叉,就像极了信子。

  闻言赵珩顿恼,好像真有这么个矢志不渝的未婚妻似的,气得脸上都泛起了层薄红,“朕与唯谨情投意合,朕珍爱他,岂会有绝无违礼之举,将军,慎言!”

  珍爱?

  姬循雅情绪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微笑着盯住帝王,缓缓道:“陛下的真心难能可贵。”

  他忽地想起赵珩的皇后,正史上没有留下此人太多信息,唯太-祖起居注中,有赵珩关于皇后的只言片语。

  在赵珩口中,他的皇后简直是天人般的完美无瑕,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为他所不喜,有臣下劝他再立后,赵珩只是黯然拒绝,答不愿辜负旧人。

  赵珩的皇后没有画像、没有名字、唯一能证明此人真正存在的,唯有赵珩地宫中的另一具棺椁,和据说是皇后亲子的赵旻。

  赵珩极重赵旻,赵旻在赵珩身边长大,五岁时封宸王,后生了场大病,赵珩为安抚他,竟将其立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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