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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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没你爹。”对方面无表情地说。

  崔抚仙见状摇头一笑,“小周大人中心可鉴,不过一时心急失言,老大人何必动怒。”

  现下能笑出来的不错,敢笑的就更少,只是此刻无人能指责崔抚仙面上的笑意,一则自圣驾南下已来,朝廷事务一直由崔抚仙操持经办,勉强稳住京城,不至于生乱,二来崔大人俊秀的脸上苦意甚浓,不笑,大约只能嚎啕大哭了。

  此人朝崔抚仙拱拱手,不语。

  冷风徐徐,吹得诸人不止身上冷,更有种前途未卜,家国将倾的彻骨寒意。

  有人道:“请崔相见教。”

  崔抚仙客客气气道:“不敢。私以为,而今我等再出城去,无论拜与不拜,皆有失官体,更见辱于陛下。”见众人微微颔首,似有赞同之意,方继续说:“宫中一百二十殿,以兴安殿离陛下入宫的太和门最近,消息往来便利,且占地甚广,能容纳千人,不妨在此等候,待陛下入城,我等在太和门内迎接。”

  众臣面面相觑,思来想去,最终齐声道:“下官等敬听崔相安排。”

  “崔相,崔相。”

  崔抚仙回神。

  透亮的阳光射入殿内,崔抚仙不适地眯了下眼,“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崔相,巳时二刻了。”

  话音刚落,就有太监疾步跑来,“大人,诸位大人——”

  众人一齐向他的方向看去。

  “陛下已入城,约再有一个时辰,即至太和门!”

  崔抚仙抻了抻衣袖,朝众人笑道:“请吧,诸位大人。”

  “崔相请。”

  “请。”

  ……

  帝王仪仗由远及近,不断在群臣眼眸中放大。

  崔抚仙远眺,看清引驾之人后,挑了挑下眉头——是,姬循雅?

  众臣亦已看见姬循雅在前,惊疑不定地对视,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至太和门,姬循雅勒马。

  玉辂在其后缓缓停下。

  姬将军满身冷意肃杀,看起来好像刚刚去杀了几个人回来,有朝臣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在撞上同僚后才骤地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

  姬循雅下马。

  众目睽睽下,姬将军上前,一手撩开玉辂的薄帘,一手向车内伸去。

  群臣大愕。

  姬循雅这是,要扶陛下下车?

  说不出是耻辱荒唐,还是二者交织,在场众人面色皆不太好看。

  旋即,姬循雅的手被车内人扶住。

  此人握住姬循雅的手,顺势下车。

  群臣不敢直视天颜,赵珩甫一落地,便欲下拜。

  “陛,”

  赵珩摆摆手,示意群臣不必下跪。

  “朕久在陪都,不理朝政,眼下国事堆积如山,”赵珩微笑道,任谁都看不出刚刚他被气得杀气四溢,几要提刀砍人,“事从权宜,这些繁杂大礼,便尽数省去吧。”

  这是,群臣面对皇帝不必下跪的意思?

  众臣仿佛被雷劈过一般,惊愕地看着皇帝。

  既然面对皇帝不需跪拜见礼,面对姬循雅就更无需跪迎。

  皇帝登基已五载,群臣还是第一次知道皇帝竟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一时间竟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当日李元贞生出的想法,便是,服毒难道真能令人性情大变?

  心中惴惴,不可言说。

  姬循雅面色未变,唇角的弧度反而越来越大。

  眼中,却无丁点笑意。

  “臣等,”幸而崔抚仙及时反应过来,他一开口,众臣即随之出声,“多谢陛下体恤。”

  赵珩笑,把手随意从姬循雅手中一抽。

  “卿,”他看得出崔抚仙是众臣之首,却不知如何称呼。

  崔抚仙如何看不出皇帝的意思,当即道:“臣崔抚仙,携百官迎奉陛下、”看了眼淡笑的姬循雅,“将军,陛下万年。”

  “陛下万年——”众臣齐声道。

  赵珩无言一息,顺手将作揖礼的崔抚仙拉过,自然地握住崔相的手腕,“而今在何处议事?”

  崔抚仙眉眼峬峭,英姿挺秀,言谈举止间,很有几分疏阔文气,却不显高不可攀,反而令人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感。

  姬循雅看着两人皮肤相接处,眸光微沉。

  崔抚仙只觉脊背上凉意阵阵,略略偏头,见姬将军站在二人三步之外,神情晦暗难明。

  果然,姬循雅想,就该让赵珩这辈子都见不到别人!

  崔抚仙被皇帝乍然亲近的举止弄得有些慌乱,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文官之首耳后悄然爬上一缕红,“议政仍在瑶光宫,但若情势紧急,兴安殿就在前方。”

  赵珩点头,“宗正何在?”

  崔抚仙面露尴尬,低声道:“宗正,方才在城外。”

  那便是在跪拜的人群中了。

  赵珩唇角微扬。

  在场诸臣,或许未必想染皇帝依旧承继大统,但绝不会对姬循雅改朝换代坐视不理。

  他偏头,见姬循雅站在原地,正在命令手下掌事接管京中防卫。

  可惜。

  赵珩想。

  先前那支禁军业已散落,他现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姬循雅控制整个王城。

  他根本,无人可用。

  但很快,这种局面就会改变。

  大约事前早有准备,姬循雅吩咐得很快,待赵珩踏入兴安殿,姬循雅亦紧随其后。

  群臣齐聚。

  崔抚仙不敢同皇帝一道居上,只站在群臣之首,不料姬循雅拾级而上,立于龙椅之侧。

  满身银甲熠熠生辉,在群臣心中,却如一团阴霾,挥之不去。

  何其僭越嚣张!

  赵珩余光往姬循雅的方向一瞥。

  后者扬唇,给了赵珩一个分外好看的微笑。

  无论赵珩身边有多少人,有资格与他并立的,却唯有自己。

  这样的特例,已经足够心满意足,头晕目眩了。

  然而,不够。

  姬循雅目光如有实质地自上而下,在赵珩身上游走。

  那种焦渴,愈演愈烈。

  赵珩长叹一声。

  殿中骤然寂静。

  皇帝开口:“朕赵启,受命于天,承继大统,本该忧国恤民,内使万姓安乐,于外拓土开疆,克绍箕裘,继我太祖、武宗余烈……”

  赵珩说得不急不缓,力图令群臣听清每一个字。

  群臣面色惊变。

  陛下这是何意?!

  姬循雅垂首,看向赵珩。

  帝王却毫不分神,仿佛身边根本没有姬循雅的存在。

  又对他,漠然置之。

  比起赵珩的厌恶,姬循雅更恨他的无视,好像之于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奈何朕躬德薄,不堪为万民之君,在位五载,沉湎享乐,听信谗言,以至于贻误国事。”赵珩道:“朕愿效法尧舜,禅让帝位于,”

  他微微偏头,看向姬循雅。

  姬循雅面色终于变了。

  “承恩王姬循雅。”

  第四十章

  此言既出, 四座皆惊。

  崔抚仙霍然抬头,目露震惊之色,然而在于赵珩对视后, 一瞬间涌上的话, 忽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陪都中有书信传回, 说皇帝心性大变,与从前判若两人,他不妨暂时观望,看看这位“新”陛下,究竟是重压之下的一时放纵,还是别有深意?

  他不言, 已有朝臣争前恐后地开口。

  “陛下, 陛下三思!”

  “岂可如此,陛下若行禅让之事,他日臣等如何有面目去见先帝啊!”

  “姬将军待陛下,待我昭朝向来忠心耿耿,陛下一言既出,让姬将军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

  如山巅巨石滚落于水中,登时激起千层浪。

  赵珩无言以对,静静地坐在龙椅上, 竟给人无比苍凉之感。

  姬循雅偏头, 赵珩明明面无表情,在他看过去时,却倏然抬眼, 眼中若有笑意与,挑衅。

  姬循雅盯着皇帝的眼睛, 而后缓缓地,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只不过阴阴测测,如刚从十八层炼狱爬上来的恶鬼。

  朝臣字字句句仿佛都有不同考量,实则皆在劝告赵珩莫行此事,其中工部侍郎那句话说得尤其好,“若陛下禅让,令姬将军如何自处。”

  这话绝不是对姬循雅的关心,而是威胁。

  北方虽大部分为姬循雅所据,然宁王、淮水侯、抚北王皆尚在,与外族接壤的咽要之地仍有驻军,姬循雅今日若真领旨谢恩,整个王朝尚尊赵氏为天子的脆弱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

  姬氏昔年非但于建立昭朝无功,姬景宣还是太祖赵珩最后一个对手,连姬景宣的族人后代都可以承继赵氏的王位,只要兵强马壮,他们为何不能?

  到那时,姬循雅就是整个天下的活靶子。

  只有先荡平姬氏,才能名正言顺地建立新朝!

  在赵珩话一出口的刹那,姬循雅就明白了赵珩的打算——既想操揽权柄,又不愿天下群起而攻之,姬循雅,姬将军,世间岂有这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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