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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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仙鼎灼热的气浪扑在她脸上,烫得生疼。

  她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烟雾不断涌出翻滚的鼎沿,看着那两只逐渐扣紧鼎沿的手骨,心口不断鼓动着。

  冥冥之中,莫名地期待着什么。

  一片寂静中,一颗黑咚咚的头骨缓缓探了出来,空洞的眼窝里流溢着滚滚浓烟,悄悄地向外窥视。

  四目骤然相对,颜浣月睁开眼睛。

  窗外拂晓前昏暗的星月光晕,似寒凉孱薄的潮水,一寸一寸往床边洇来。

  灵海灵脉复如寻常,半点伤痛不存,只神魂之处的灼烧痛感仍旧像是笼着一层轻纱一般朦朦胧胧、隐隐约约。

  她动了动腿,捋平因一夜久坐而有些褶皱的衣裳。

  灼烧煎熬的痛楚乍然冲破梦与现实的交界,风驰电掣一般呼啸着碾过她,又很快离去。

  她一时无力,跌进床褥之中,片刻间就是一身冷汗。

  她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帷帐,面无表情地想道:“死气盘桓、噩梦缠身,这是重生所需要背负的,还是……你怕我重活一世,会忘记那些苦痛?”

  她自嘲一笑,并未过多沉缅。

  立时翻身下床,洗漱更衣,给差不多已经康复的手上上了些药,趁着晓月犹悬时,迎着清冷的风往碎玉瀑边去。

  拂晓前的天衍宗若水墨画中之景清描浅洇,数盏灯火莹莹。

  颜浣月立在竹林小径中,将被风丝撩起的鬓发别到而后,张目望去,最亮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藏书阁。

  天衍宗在灵修界实属名门大派,在这样的宗门里,最不乏天赋极高又勤勉踏实之人。

  她承认,勤勉,恐怕也是一种天赋,总有人能三更睡五更起修炼读经,也总有人一日睡五个时辰都精神不济。

  这便需要心力来支撑了。

  她的人生失败过一次,死过一次,如今让她睡,她都睡不踏实的。

  晓风带寒,她吸了冷风,想要咳嗽,却听不远处亦传来一声一声的咳嗽。

  有些熟悉。

  她立在小径旁等了一会儿,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次传来,蜿蜒的小径内,逐渐透出一阵暖黄色的光晕来。

  少年提着一盏竹灯坐在精致的轮椅上,斗篷兜帽遮掩到他的眉宇,他的下半张脸映着烛光,苍白若薄瓷。

  幽篁深处,竹叶潇潇,他那盏灯映出的树影流落到小径上,悠悠晃晃。

  他停在那里远远地望过来,平静的目光似一把风刃从她身旁扫了过去。

  她再看向他,见他深深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裹在厚厚的靛蓝斗篷中。

  整个人病气缭绕、无精打采,愈发显出他未及弱冠的年少模样。

  只是他敛了双眸,安安静静地坐着,神情恹恹,眉眼间带着浓重的倦怠,似乎没有提起精神同她打招呼的力气。

  他这副模样,倒衬得颜浣月格外精神饱满,气血丰盈,皆是飞扬意气。

  少年重整了精神,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提着竹灯向她一礼,声音沙哑道:“姐姐……颜师姐,晨安。”

  颜浣月掐诀见礼,关切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裴暄之乖顺地答道:“睡不着,去藏书阁看一会儿书,听闻今日有长老在明鉴阁讲道,稍候还要早去占个位置。”

  明鉴阁就在知经堂附近,宗门长老时常在此为诸弟子讲道授业,纵是非亲传弟子,也有听学悟经,受到指点的机会。

  平日其他宗门前来访学、游历的,亦有旁听的资格。

  颜浣月一边问道:“那你知道去明鉴阁的路吗?”

  一边走到他身后,试着推了一下那轮椅,手刚放上去,那轮椅就自己转了个弯跑到裴暄之身侧躲着她。

  裴暄之提着灯转过身来,眼底星河明耀,“颜师姐,这是贴了御物符的,不必……碰它,我昨日去过明鉴阁,还记得路。”

  颜浣月指着旁边的分岔路,说道:“那你坐下歇着吧,令它带你去藏书阁,走这里,近一些。”

  他依旧很好说话,“好,多谢师姐。”

  颜浣月指了指远处,“那我先去碎玉瀑了。”

  “好。”

  那抹雾粉消失在小径转弯处许久,裴暄之垂眸看着腿边的轮椅。

  那轮椅在他的目光下抖了抖,调转木轮转身就跑。

  悬着黑玉镯的手伸出斗篷,骨节分明的五指猛然一收,两张黄符从车轮里飞了出来。

  原本瑟瑟发抖的轮椅一如寻常死物,静悄悄地停在原处。

  他咳嗽了几声,缓慢地移过去,将轮椅收入藏宝囊中,兀自捏着两张黄符往空中一抛,皆“嘭”地冒起火,片刻间灰飞烟灭。

  他以袖抵唇,一边咳嗽,一边提着灯往前方明亮的藏书阁走去。

  若早知会遇上她,他是绝不会图那一时之便驱动轮椅来的。

  而今一切未有定数,天衍宗多的是身强体健的儿郎,若她见他身体差劲到这种地步想要反悔,他不可能为着个心契就去勉强她,父亲自然也是向着她的。

  毕竟,她是宝盈,是父亲亲自带回来养育过的孩子,而他裴暄之……

  于他们二人而言,不过是一个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和一个报恩的途径罢了。

  第21章 楹联

  碎玉瀑仍旧抛珠彻璧,轰隆隆水泻如雷。

  虽天色未明,瀑布旁寒气袭人,可碎玉瀑边已然有众多在附近山石、旷地或林间修炼之人了。

  山风中剑啸琴鸣,颜浣月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谭归荑与人攀谈,探讨剑术的声音。

  “顾道友,方才你使的那一招,是这样吗?”

  顾玉霄的声音一贯带着点儿悠悠闲闲的调调,

  “嗯,模样是有些像了……谭道友,你的剑诀掐早了片刻,试着换一下‘惊涛’与‘开山’的顺序,前进时所踏步法,换一下乾位和离位的顺序,记得踏得稳一些,不要着急。”

  “好。”

  瞬时之间,一阵剑气穿过身后深林,虽被林中禁制所隔绝,却仍有余气冲天而上,撕风破月,杀意腾腾。

  谭归荑笑嘻嘻地说道:“哇,顾道友,你参悟的剑法真厉害,你还这么愿意指点别人,大气,我这人性子直,不像一般小姑娘心里能藏一百个心眼的,你别见怪,以后我就当你是兄弟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虞照颇为不满地低声唤了句:“归荑……不许对顾师兄无礼。”

  谭归荑恼道:“虞照,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的事,与你何干?”

  顾玉霄笑眯眯地说道:“一点小事而已,道友不必这么在意,你们先聊着,我去碎玉瀑边挥挥剑,看看薛师弟今日是不是又偷懒没来。”

  颜浣月默不作声地走过深林旁的小路,仰头看了一眼已接近暗蓝色的天空。

  而后走到一方不起眼的青石碑前,从藏宝囊中取出一方刻着名姓的弟子木牌在青石碑前晃了晃,抬脚踏入了石碑中。

  这碑中秘境原是用来镇压诸邪的,魔族降世后,囚邪之境经过几代长老们的改造之后便成了宗门弟子的磨刀石。

  碎玉瀑与青石碑也都属于试炼场范围。

  学道如垒筑高台,一砖一瓦都需打牢,敷衍不得。

  宗门之所以为人向往,是因为宗门往往可以为弟子提供无数隐形资源。

  藏书阁、明鉴阁、试炼场,思学行皆有,但抵不住有人就是不学不悟不践行。

  宗门所能传授的,往往不止某一部功法。

  藏书阁藏书以百万计,每类道法相关书籍不下千册,学道所习课业繁多,从基础开始攀升,时时需做到触类旁通,掌握各种情况下的变化之道。

  颜浣月走进青石碑后,站在一面光影莹莹的天碑之前。

  她仰头看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高大天碑与翻涌不歇的浓黑云层相接。

  朔风飒飒,雷声隐隐,天碑巍峨挺拔,恒久矗立于此。

  天碑上皆是今年年初至今进入过此地试炼的弟子名姓,按照处理每重秘境妖物的方式高明与否排名。

  韩霜缨三个字与以往许多年一样,高居榜首。

  颜浣月的目光继续往下,第一百四十三,虞照。

  虞照年岁浅,入门晚,年初至今也时常不在宗门内,恐怕也未曾走遍天碑中的秘境。

  他能在这个年纪能在数千宗门弟子中排到这个位置,已算天纵英才。

  排在最后的,是一些一看就知道是随意乱取的名字,这些都是外门弟子。

  原本天碑是内门弟子试炼磨刀的地方,后来为鼓励外门弟子也入天碑试炼,出了一项规定,外门弟子可以选择用化名或本名上榜。

  但实际上,外门弟子因为一点儿隐晦的心理,大都会使用化名,这便也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

  颜浣月未再多看,召出横刀,抬脚迈入天碑之中。

  时值深秋,红枫遍野。

  颜浣月走在矮矮的小山上,刀尖垂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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