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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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括程雪意在南州这边的学校附近租了房,周末授课时住,她送笋过去那条吵嚷的巷子,临走在车里,大概意思的话也和程雪意说了。

  赖英妹那句话,“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说者无心,她倒听进去了,对某些细节有了忖度。

  程雪意解释说,汤是顺手做的,不费事,又强调,这只是朋友间的关心。

  后来在车窗和她挥别,谢义柔的电话便是这时候进来的,一秒又挂了。

  如今,她瞥了眼脑门顶假具、两颊灼红的醉鬼,任凭他把风衣抱在怀里,只问:“不让我走是吗?”

  谢义柔喝了整瓶威士忌,醉得厉害,潜意识却读懂了她话里的威胁,反声一嚷:“你敢!”

  她挑眉。

  “我有角!”

  他指脑门的假具,泪痕未干,一副荏容,却像有所依仗。

  “对,你有角。”洪叶萧勾唇,笑出声。

  眼梢低掠,“不止一个。”

  谢义柔的醉绪显然读不懂后半句,昂首道:“还敢不敢欺负我了?”

  “欺负你怎样?”

  “我就用角顶你。”

  “哦。”

  “怕了吗?”

  “怕。”

  她顾着拣出包里震响来电显示的手机,欲接电话。

  然而谢义柔却哓哓不休,牵着她手,醉眼格外濯濯澄澈,

  “那你以后不要欺负我了好不好?”

  “先去洗澡,我接电话。”她视线在手机,抬步欲走。

  “可是我的角不能碰水。”他全然把此刻洪叶萧短暂的、应付性的温柔,归结于额头长角的功劳,敛睫颇为苦恼。

  “别低头不会沾水的。”洪叶萧拿话撮哄他,“洗完我帮你找另一个角。”

  “好。”

  他仿佛怕她会走,依然抱着她的外套,眷恋回头。

  临至门前,想起什么,驻了步,“告诉你一个秘密。”

  洪叶萧欲按接听键,“你说。”

  “我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独角兽。”

  “嗯,独角兽去洗澡吧。”

  洪叶萧应,朝他挥手,驱他进浴室。

  待客厅独剩她一人,总算接通了公事电话,从衣帽间重新取了件风衣,离开了西珑湾。

  第31章

  浴室, 水声淙淙,谢义柔是躺在一片冰凉里醒来的。

  正上空的花洒幽幽银光,水珠密匝匝砸在脸上。

  所谓的独角兽的“角”, 也沾水零落在脸颊旁的瓷砖地上。

  身上的开襟毛衣湿水塌在身上, 那种厚重的湿冷将他压得喘不透气,一下一下哽咽起来, 泪水淌在本就水潮潮的脸上。

  他的酒彻底醒了,被冷水浇醒的, 整座屋子的阒寂都蔓延过来,浴室门内, 压抑的泣哭愈发悲恸。

  视野被水渍模糊出层层叠叠的圈影,他知道, 洪叶萧是真的走了,哪怕他醉了。

  不, 正因他醉了。

  *

  福延陵公司。

  接到电话过来解决完数字殡葬的突发状况, 洪叶萧从福延陵出来时, 已是深夜十二点, 正好刮了阵寒浸浸的风。

  她翻手拢上自己臂弯搭着的风衣, 听后面有人喊她。

  “洪总!”陶友庆追上来, 一齐往停车坪去,一边聊道,“捏造价目表那个案子判决书下来了,俐格陵园的处罚金是我们一开始定的数额,那边负责主谋的主管也判了刑。”

  “只是张榜他……”

  张榜即是被俐格陵园收买的, 曾与福延陵签约, 但因闹事不休而解约的旧客户,舆论事件负责爆料的张某, 拿出了一些和本司工作人员联络的聊天记录,貌似具有可信度,但爆料的价目表实为捏造。

  若不能平息,直到春分后的清明节,祭奠、墓地的话题本就层出不穷,福延陵将因所谓的天价殡葬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张榜也是被告。

  “他怎么?”洪叶萧步履不停。

  “去年底丧子的事你是知道的。”陶友庆应。

  这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遗体火化了,他却说自己在灵车上听见了后厢里他儿子在叫爸爸,说是在焚烧炉被活生生烧死的。

  关于他已故的儿子,父子俩曾发生口角,张榜动手打了他,儿子离家出走,数日后在小柳河下游被钓鱼佬发现的尸体。

  法医鉴定死亡时间超过两日之久,哪来的说话声?送灵车的行车记录仪全程开着,并没有录到他所说的那声“爸爸”,司机全程也没听见。

  张榜反咬是公司篡改证据,工作人员体谅他丧子之痛精神恍惚,宽慰他许久,只是张榜不让骨灰入葬,捧着骨灰盒在墓园大闹数日,哪怕死亡证明明明白白在眼前。

  洪叶萧出差回来得知后吩咐报了警,后续两厢解约,墓园尽数退还了费用。

  最后,张榜儿子的骨灰应该葬在俐格陵园了,再有了联手搅弄舆论的事。

  陶友庆刚从对方律师那了解了始末,这会儿徐徐道来:“张榜之所以被俐格陵园买通,主要公司效益不好,想拿一笔钱做周转,唉,被判了半年也是活该。”

  “只是,他家里还有老人要赡养,也是可怜,想花钱跟我们争取和解。”陶友庆话完去探看她的面色。

  “能拿出和解的钱,不如花在他所谓的赡养老人身上。”洪叶萧不为所动。

  随后这句话才驻足,侧了侧首,语气蕴藉,“陶总真是操不完的心。”

  陶友庆老脸一热,等她背影渐远,旁边同为业务部的副总啧声:“这年轻人,还真是冷心冷肺。”

  又问:“老陶,你可还记得她小时候?亲爷爷去世,一滴眼泪没掉。”

  陶友庆侧身竖目,“做这行的,难道还觉得只有大哭才算悲痛?”

  对方悻悻,一时忘了眼前的陶友庆和洪叶萧是远房亲戚,反而讨个没趣,连忙扯开话题。

  只是,这话倘使驱车离去的洪叶萧亲耳听到,也不会否认。

  她爷爷是在她七岁上被一场恶病带走的,她清晰记得,那天追思厅里的花卉柱簇满白百合和马蹄莲,她把胸口别的白绢花摘下来,在手心一抓一放,一抓一放。

  旁边的谢义柔隐约懂得死亡的意思,一直在掉眼泪,洪叶萧反而面上干燥。

  爷爷待她不好吗?相反,老爷子十分爱惜她,她兜里还有一把香香甜甜的花生酥是老爷子生前背着她妈妈抓了放她口袋的,可她从出生就没哭过,连亲爷爷去世也没有大彻大悲,怪不得人说她没有悲悯心。

  她走出追思厅,误进了一间灯光明亮的房,架上一卷卷的新毛巾、台上有梳子、修剪头发指甲眉毛的工具,是遗体梳洗间,莲花香炉里熏着浓郁的檀香。

  而她爷爷仪容齐整,面容安详躺在台案上,犹如熟睡。

  谢义柔不知什么时候又跟着她,扯扯她的手指,细声怕吵醒了人,稚真问,爷爷是不是只是睡着了?她说不是,死了。

  她清楚记得,爷爷那身黑褂子上熏的刺鼻的檀香,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闻见这个味道,死亡的味道。

  车辆在高架上疾驰,这是回灯笼街的路,和西龙湾方向相反。

  连了蓝牙的手机通话,在车厢里传出咒骂:“洪叶萧!你们火化害死我儿子!不得好死!”

  她径直摁断。

  电话顽强弹出,她正欲再摁了,发现是谢义柔,滑了接听。

  那头静得出奇,“谢义柔?”

  她没忘他醉糊涂的事,是以现正在回老宅过夜的高架上。

  “不是说,要帮我找另一个角吗?”那边空旷而安静,愈发显出嗓音沙哑。

  又是角?“嗯,好,你睡一觉我就帮你找。”

  届时也该酒醒了,话完欲挂电话,专注开车。

  那头却像是料到她的下一步,抢先说:“我是清醒的。”

  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一点一点,末尾瞥了眼时间。

  高架蜿蜒,一辆黑车从路口下去掉头,穿过夜色反方向驶去,最后停在华灯璨然的西龙湾。

  比起小区内各色的喷泉灯、地灯、路灯照映下,亮如白昼的景致,当洪叶萧电梯上楼,推开玄关门时,里边却漆黑不见丝毫光亮。

  她感觉腰肢处从后边搂来一双手臂,紧接,耳珠湿濡,被温暖柔软地含住,她便知道是谢义柔。

  抬手正欲去揿灯的开关。

  ”别开灯!“耳畔低促的制止,明明怕黑,此时却分外畏光。令洪叶萧想起在回廊深处兜抱着做的那晚,他后来也是,月光洒身上仿佛会烫伤他皮肤似的,十分抵触。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谢义柔执她手往后,她触到肌体的光腻,遂知他丝缕未着,只是相较平时,格外冰凉,仿佛刚从冰窖捞出来。

  “萧萧说的,是这个角吗?”她耳背那块被舐弄过,话时的气息令其凉津津的。

  她听完这话,知他是真的酒醒了,顺手攥了挼弄着,干燥的痛意令他唔了声,却并没像前几次那般,或泣哭或推拒几下,或口头怨她欺负他,而是脑袋靠在她肩膀,任其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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