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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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括所有的时钟都停在同样的时刻,凡此种种,无不让人觉得这栋房子里的时间被扭曲了。这当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但他的目的何在呢?”

  沙也加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凝视着她的脸,然后望向手上的日记本,总觉得我们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雨声愈发急骤,我瞥了眼窗外,雨点激烈地敲打着玻璃,画出无数条银线。

  “这雨越下越大了,”我说,“我们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远处的天空突然一亮,沙也加不由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就是轰鸣的雷声。

  “没事,离我们远着呢。”我笑着说。

  沙也加微微低着头,不停地眨着眼睛,接着手托着脸颊四下张望,眼神也变得恍惚。

  “怎么了?”我问。

  她慢慢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前方:“钢琴下面……”

  “钢琴下面?”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下面怎么了?”

  “在下面……躲着……”

  “躲着?谁啊?”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晃晃悠悠地走到钢琴前,在那里蹲了下来,做出从钢琴下面偷看房间的动作。

  “怎么了,钢琴下面有什么吗?”我又问了一遍。

  沙也加仍然蹲在那里,抬头看着我。“在下面躲着呢。”

  “所以说到底是谁啊?”我的声音急躁起来。

  她舔了舔嘴唇,喉咙动了一下,像是咽了口唾沫。“是我……”

  “你?”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盯着她的脸问,“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我脱口问了一句,随即倏地一惊,终于反应过来她这话的含意,“你想起来了?曾经躲在这架钢琴下面?”

  沙也加移开视线,用手指擦了擦钢琴脚,那里的灰被抹去,露出一道黑线。

  “那天也是这样,又打雷又下雨。”她喃喃自语。

  * * *

  [1]5月5日是日本的儿童节,也是日本传统的男孩节。有男孩的家庭会在这一天悬挂鲤鱼旗,以示鲤跃龙门,祈愿儿子将来奋发有为。

  [2]日本将立春的前一日称为“节分”。按照传统,在这一天要举行撒豆子仪式。负责撒豆子的通常是一家之主,一边念着“鬼出去,福进来”,一边把炒熟的黄豆撒出去,以驱邪迎福,保佑一年无病无灾。

  2

  我扶沙也加坐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在一旁。雨依然下个不停,但如果能唤起沙也加的记忆,也就不那么让人心烦了。

  沙也加将双肘搁在膝上,十指轻扣在一起。她维持着这个姿势,默默地沉思了半晌。我也无意打断她的思绪,静等她自己开口。

  过了十多分钟,沙也加终于说话了:“雷声很可怕,所以我躲到了钢琴下面,心里忐忑不安,生怕雷会打到这里来。我还隐约记得,当时吓得直发抖。”

  “你确定是在这个房间吗?”

  “我不能百分百肯定,”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但应该就是这里。刚才从钢琴下往上看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点点头。不管怎样,总算前进了一步。

  不仅沙也加的父亲,连她自己也和这户人家有交集。而她和这家人之间的渊源,很可能正是她丧失的那部分记忆。

  “当时就你一个人,还是和谁在一起?”

  沙也加闭着眼睛,嘴唇微微颤动。这是她想起什么事时的习惯动作。

  “还有一个人。”她说,“我记得是两人一起躲着,在钢琴下面。”

  “钢琴下面?这么说来,对方是个小孩?”

  “肯定不是大人,不过是男孩还是女孩就记不清了。”

  “应该是男孩吧,也就是御厨佑介。”

  “有可能。”她没什么把握地点点头。

  “其他还想起什么了吗?”明知催也无益,我还是问了一句。

  沙也加叹了口气。“总觉得就快想起来了,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烦死了。”

  “一下子全想起来也不现实,能想起这些已经是一大收获了。我们再看看这个,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发现,没准上面会提到你呢。”我扬了扬日记。

  或许是为记忆无法顺利恢复而心焦,她紧皱着眉头。“我和这户人家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是不是住在这附近啊?”

  “可是我们以前住在横滨啊……”

  “那只是户籍上的记载,也可能实际上是住在这一带,从小和佑介青梅竹马,经常到他家里玩。”

  “青梅竹马……”沙也加小声重复了一遍,咬着拇指指甲,交叠起双腿,仿佛在琢磨这个词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挺直后背转向我。“我和佑介青梅竹马,经常来这里找他玩这种事情,我觉得不太可能。”

  “为什么?”

  “我们年龄差太多了。二十三年前他上小学六年级对吧,那时我才六岁,还没上小学呢。”

  “差这几岁也不算什么呀。”

  “对孩子来说差别可就大了。就算是高中生,高一和高二也是两个世界啊。”

  说得也是,我不禁点了点头。我又翻了几页日记,便啪嗒一声合上了。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很暗了,日记上的小字看起来也很费力。

  “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吧。”我说。

  “好吧。”她无奈地点头。

  把窗户一一关上,恢复原状后,和进来时一样,我们通过地下室回到了外面。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就在我们飞奔上车这一眨眼的工夫里,衣服已经被淋得湿透了。

  “雨下得真大啊,来时的好天气简直就像是幻觉。”我用手帕擦着脸说。

  沙也加没回话,只是透过车窗望着那栋房子。因为下雨,房子看起来影影绰绰的。“我见过。”她说。

  “什么?”

  “我见过这栋房子。就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眺望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非常遥远的往事了。”她转向我,“不会错的,我来过这里。”

  我看了一眼房子,又把目光移回她身上。“当时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记得有人牵着我的手。”

  “是谁?你父母?”

  “有可能。”说完她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没多久又睁开了,苦笑了一声,“不好意思,还是开车吧。”

  “真的没关系?”

  “嗯,在这里再耗下去也想不出什么。”

  我点点头,发动了引擎。

  没铺水泥的土路泥泞不堪,视野也很糟糕。我打开车头灯,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方向盘。

  开到松原湖旁的加油站前时,沙也加开口了:“能不能停一下?”我没问理由便点了点头,踩下刹车。我猜她多半是要上洗手间,因为那栋房子里的厕所是没法用的。

  我决定顺便加点汽油。年轻的工作人员出来时表情很意外,他大概以为今天不会有生意上门了。

  沙也加果然是去了洗手间,随后又打了个电话。我远远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她说话时表情有点僵硬。

  “让你久等了。”她回到车上说。

  “你去打电话了吧?”

  “是啊,打给我婆家,因为女儿寄放在那里。”

  “婆家很近吗?”

  “也不是。”

  “可是今天你准备出门的时候,很快就把女儿寄放到那里了啊。”

  沙也加闻言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笑容,笑容很快就变了形。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不是这样的,”她说,“早就寄放在那里了。”

  “早就?”

  沙也加紧抿的嘴唇颤抖着,从发梢上滴落一颗水珠。“是被……带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做母亲。”

  “不配?”

  “我没有抚养孩子的资格。我是个有缺陷的人,不配做母亲……”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转瞬已是泪流满面。

  3

  隔着一条马路,加油站的对面就是松原湖的免费停车场,我把车开到那里,关掉引擎。雨水还在激烈地冲刷着挡风玻璃,调频电台里播放着肯尼·基[1]的曲子,是《回家》。我把音量调小了一点,等着她开口说话。

  曲子结束后,她开口了。“我女儿叫美晴,美丽的美,晴朗的晴。”

  “美晴啊。”我伸手在空中写了一遍,“很好听的名字。”

  “是我丈夫起的。他说他老早就想好了,如果生个女孩,一定要叫美晴。”

  “很多男人都喜欢在这种细节上较真的。”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女儿很可爱吧?”

  “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沙也加说。

  “有时候?”

  “可是我又经常觉得,唉,要是没生这孩子就好了。”她望着我,眼里布满血丝。

  我两手放在方向盘上。“母亲带孩子带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想法的。这个时候的母亲都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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