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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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杀死我……但如果你要打开这笼子,就杀不死我……”

  这是什么意思?

  赫莎的脚步忍不住向后倾倒。

  邦奇却并不害怕这如同小猫露出爪牙一般的小姑娘,他下了笼子,双脚落在笼子外的土地上,抬起头。

  “真可惜,今夜无月……”

  笼子外的空气似乎让他感到万分舒适似的,他猛地深吸一口。

  等他再次低下头,赫莎还是戒备地看着他,防备的姿势没有半分改变。

  邦奇道:“你想杀死我。”

  邦奇向前走去,换来赫莎一步步的后退。

  于是他停住,声音中只有平静。

  “那就来杀死我吧,赫莎。”

  手臂上已经缓慢恢复了一点力气,让邦奇可以展开颤抖的双手,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赫莎眼里的防备开始动摇。

  这个古怪的人,并非第一次也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时那般,只有一脸的冷漠。

  她父母被杀死时,鲜血飞溅,他却丝毫不在乎,仿佛在看一头牲畜、一只怪物,或者是什么其他无关紧要、为民除害的物什。

  但好像不是那样,他好像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并不一样。

  此刻邦奇的脸上只有疲惫,没有其他——无论是冰冷的杀意还是奔赴死亡的恐惧。

  仿佛他等待自己的结局已久,只剩满意与释然。

  赫莎的目光怔然,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了一丝动摇。

  杀死他,有什么意义呢?

  他似乎也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痛苦……

  下一刻她却猛然清醒过来。

  在想什么?

  眼前的男人杀死了她的父母,带走了她欢乐的过去……

  她得杀死他,她一定要杀死他!

  如此才能证明自己活下去的、存在的意义!

  脚向前倾,她向前快步走去,只在一瞬间,她覆满鳞片的手飞快抵达,但却停在邦奇的胸膛前不能再进一步。

  泪水已不受控制地布满了她的脸颊。

  为什么不能动手?

  她问着自己。

  一声叹息响在她的头顶,她一颤,腰侧的短刀被邦奇抽走,塞进了她的手中。

  “真没想到,到这时候我都还在带新兵……”

  邦奇无奈地叹息一声,继续道:

  “听好了,杀人的剑法并没有那么多花招,只需要取敌人的性命,这就是常说的——直取要害。”

  邦奇轻拍赫莎的手。

  “握紧。”

  赫莎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下一刻,邦奇握着她的手猛地向前一送。短刀破开骨肉的触感与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烫得她浑身一颤,几乎握不住刀柄。

  随即,邦奇已没有再继续支撑自己直立的力气,向后躺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双臂上的伤加上心口的这道贯穿伤,他知道自己终于活不了了,仍站立着的赫莎正战栗着,瞳孔紧缩,大口呼吸。

  邦奇的声音沙哑又无奈,口中的鲜血使他的声音都变得含混:

  “小鬼,你不会是第一次杀人吧?”

  赫莎不答,此刻她的内心已乱作一团,居然也失了力气跪坐在地,鲜血慢慢流了过来,浸满她支撑在地面上的手掌。

  邦奇说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可不准再发抖了……

  咳咳……我早已死去……”

  ——

  邦奇的生命中有太多东西需要去记住,荣誉、荣誉还有荣誉。

  作为一个老派的骑士,他接受的骑士教育让他终其一生都在为其理念奉献,哪怕燃尽自己。

  但他快分不清了,他剑下亡魂究竟是敌人、怪物抑或是——纯纯正正的人类。

  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不止魔兽,不止北境的敌军,不止那些可怕的魅,还有他已经渐渐记不清名字和脸庞的……他的战友们。

  他得亲手解决他们的生命,因为他知道身后的士兵们比他更加惧怕杀死同伴,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来承担这一切?

  在众人嘴里,他们成为了无可救药的魅,他们嗜杀成性,他们啖人血肉,他们违背了在王都国王面前立下誓言,他们和恶魔为伍……

  但记忆中的那些人是如此鲜活,明明他们前一刻还在对着他微笑,下一刻却只能露出那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对他咆哮、对他怒吼,要他去死或者求他赶紧杀了他们。

  邦奇喃喃自问,自己该死吗?那些人该死吗……

  他的神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侵染。

  在他整晚整晚跌入噩梦中,来来回回杀死那些同伴时,他没有胆怯,早在几十年前他第一次步入战场时,就经历过类似的噩梦连篇。

  在他双手发抖握不住长剑时,连新带的士兵都可以轻易挑飞他手里的剑时,他也没有害怕,也许只是手上的旧疾再次复发而已。

  在他从困顿连篇的黑暗中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中满是鲜血,在啃食一只魔兽的血肉时。

  他开始恐惧了。

  腹中的饥饿感让人恐慌,情绪就像是脏污的泥浆,混乱爆裂成一团,几度让他失去理智,手中的血肉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

  这一次,他的血腥欲望落在了魔兽身上……

  那么下一次呢?他是否还能做到控制?

  他不能保证,于是在众人面前暴露出自己,自己为自己戴上木铐。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被关在笼子中的这些天他依旧不断思考着。

  他突然发现,自己或许早就和那些嗜杀成性的魅没有多少区别了。

  看,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一生杀过多少人?多少被视为恶徒?多少被认作无辜?

  怎么定义好?怎么定义坏?

  那些他刀下的亡魂太多,一张张脸在夜里侵蚀他的梦境,叫他一刻也不能停止思考这个问题。

  那些杀害了许多村名的魅,只因心存善念就可当作无罪?那些曾经备受压迫,后来作为魅才能反抗一切的普通人,他们信奉以杀止杀,难道真的就不对吗?

  “保护弱小”是他的骑士守则之一。

  那么,弱小一定弱小吗?

  谁给他区分?谁教他辨认?

  邦奇混沌的脑中并不能记住太多,他太累了,好多东西他都只能以忘记处理。

  比如他身上的这道刀疤,那道剑痕,还有那块缺失的皮肤……

  他在战斗,他在行走,但早已漫无目的,前方早就不再光亮。

  他的道路早就跟随他枯萎的心走到了尽头。

  夺取人性命的不止那些怪物,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

  赫莎模仿着邦奇的语气:“我早已死去,因此,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已和你们一一道别过。”

  营地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剩下厄尔德微微的抽泣声,只是很快他的抽泣声也停止住了。

  他放下邦奇的尸体,站了起来,拔出剑,不断靠近在地上枯坐的赫莎。

  兰斯特拧起眉,问:“你要做什么?”

  厄尔德的声音里居然只剩下了冷静:

  “兰斯特团长,您也听到了,的确就是她的骑士长……我要做的,当然是杀了她。这难道不对吗?”

  还没等人回话,一道声音遥遥地插了进来,突兀地接上厄尔德的话。

  “不,你可杀不了她。这孩子我得带走。”

  在火光照不到的一间帐子后,缓缓走出一名中年男性,其后还闪躲着冒出另一个少女的身影。

  正是西蒙。

  西蒙递出一个眼神,也不管兰斯特收到没有,继续往下说到:

  “很抱歉,刚刚我也听了许多。但这也是十分明显的——可怜的赫莎并不是真正杀死你们士兵的人。

  她只是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小姑娘,甚至没有力量做到复仇就来到这里自寻死路。如果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士兵的帮助,那士兵自己也死不了。”

  厄尔德的目光变得冰冷,清楚地认识到面前的人所说的正是事实。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

  兰斯特也无法开口说出一个不字。

  一直藏在西蒙身后的女孩跳了出来,她大声喊道:“赫莎当然说的都是真的,她从不撒谎!”

  西蒙扶额,“普莉亚……”

  兰斯特认出,轻微皱起眉。

  “普莉亚……?”

  那明明是罗兰·卡尔顿。

  此刻她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没等兰斯特继续表达疑惑,厄尔德大喊,声音越来越大:

  “不对,她说的不是真的!

  没有人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骑士长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不会说放弃!他是那么坚强与勇敢!他不会……”

  他的大喊声在人群中得不到回音。

  于是他开始迷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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