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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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狩猎,臣可随行。”后半句他想说这话的,但念着要备膳,只得咽了下去。

  还有半个时辰,就午时一刻,怎还不回来?

  薛壑等的有些心焦。

  天寒地冻,不会坠马受伤吧?

  不会,储君仪仗出行,皆有天子的人陪同汇报每日情形,若有万一早就快马告知宣室殿了。

  薛壑定下心来,这日待她过来,他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同她商量。

  ——能不能将政事堂那重帘幕撤了?

  她若问缘由,他也想好了。

  ——他不喜欢。

  不喜欢同她隔物而处。

  他只喜欢与她四目相对,朝夕相见。

  想到这处,朔风冷冽,少年的脸却热乎乎的。

  日影偏转,午时的滴漏声响起。薛壑看着日光的孤影,心头生出两分颓败。

  上林苑那处还有个长扬宫,里头有很多同她交好的儿郎,每回去那,说了一日还会向天子撒娇延后一日,说了三日便讨价还价要五日。

  她这会病愈,估计他们要嘘寒问暖许久吧。算了,晚一点也无妨。

  他拂了拂衣袖,见地上雪水化开,泥渍渐生,就要浸上他的新靴,遂返身回去向煦台等候。走时还不忘吩咐侍从继续清雪打扫。

  再次闻滴漏声响时,是午时四刻,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薛壑命膳房将膳食温着,炉上不要断火。

  庆幸没有邀请旁人,不然这等延迟……薛壑想着长扬宫中那些人,心中腾起火焰,又很快压下去。

  罢了,雪路难行,再等等吧。

  她申时要主持祭祀,更衣理妆需要大半时辰,然两个人用膳也快的,这样算只要她在未时过来就成了。

  少年正了正玉冠,抬眸正欲看墙边滴漏,却闻侍从满脸堆笑跑来回话,“公子,殿下、殿下的车驾入北阙甲第了。”

  薛壑也笑了,起身去迎她。

  却未想到马车疾奔,从他府门前如幻影过去,半点没有停留。薛壑愣了片刻,问左右几时了。

  左右回:“未时三刻。”

  原来未时早过了,马上就要申时,自然不会再过来。

  薛壑没有回向煦台,直接回来独居的晚照台,脱衣卸冠。

  缠金白玉冠,三重曲裾袍,云纹鹿皮靴。

  薛壑看着脱下的衣冠,一股脑将它们包起塞到了箱笼里。

  她是君,他是臣,侍疾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她体恤臣子留他在宫中是她君恩礼遇,她说谢他要还礼原也是可还可不还。再者,她失信这等事原也不是第一回了。自己上赶着多想能怨谁!

  薛壑“砰”的一声合上箱笼。

  回来榻前深吸了口去,将要入宫赴宴的衣袍拎起又扔下,又拿起,最后麻木地套在身上。其中一件袍子的衽来回系了好几次结果系了个死结,又解了半晌才解开重新系好。

  宫宴设在未央宫,文恬过来回话,道是殿下有些累了,祭祀之后沐浴,人在汤中就睡了过去。

  江瞻云祭祀完成得很好,太常前头向天子回禀时便已经赞扬过。这会又闻文恬的回话,承华帝愈发心疼,只说让她好好歇着,就是醒了也不必再过来。

  三日狩猎,约莫还有宴饮几番,自然是累的。薛壑在心中暗思,仰头灌了一盏酒。

  天子身子不好,又是冰天雪地的天气,未几离席而去,让庐江长公主掌宴。长公主最是随和,鲜少拘着臣子么们,只发话“诸卿自便”。得此一句,部分臣子当下陆陆续续请辞,薛壑便是其中一个。

  宫宴上的膳食多来中看不中用。红缨给他煮了碗牛肉汤饼,他坐在向煦台中,环顾空荡无人的四下,想起益州的骨肉至亲。

  腊月廿三是小年,又逢他生辰,在益州一直当盛事庆贺。尤其是他十四岁那年,过得格外隆重,因为那是他在益州的最后一个生辰,来年他就要入长安。

  新婚的长姊同他招手,“过来,到我手里饮一盏。且安心去,双亲我会照顾好。也莫难过,去了长安,自有给你庆生的人。”

  他恹恹不张口。

  “待你外甥出生,大些了,阿姊带他来看你。”长姊拉过他的手覆在已经隆起的胎腹上,凑身耳语,“我教他第一个喊舅父。”

  “少哄我,你能记得教他就不错了。”少年就着长姊的手饮尽酒水。

  “你也是骗子!两年了,还说会拖家带口来看我,统共就见了你一封信!”薛壑用着汤饼,味同嚼蜡。

  红缨是这会入内的,说是殿下来了。

  薛壑仿若没听清,长步走出室外,穿廊过院,在中庭遇见了江瞻云。

  “福履永康,嘉名日新。”女郎披着一身狐裘,话说得有些快,“你的生辰礼孤明岁补。”

  “难为殿下还记得!”少年持礼温和,却也疏离,“臣不敢受。”

  “什么话,孤当然记得。只是……”女郎挑起长眉,湛亮眼珠转了转,“啊呀,明岁保证补给你。”

  “只是殿下一直在狩猎,错过了时辰。”

  “你知道?”女郎一张被厚厚风毛圈住的脸生出俏丽笑意,须臾又有些不欲为人知晓的尴尬,转过话头道,“孤还未用晚膳呢,快把你备的膳食热热。”

  说着就往尚存灯火的向煦台走去。

  薛壑没有挪步,望着那袭背影,怎会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就算是储君之尊,就可以如此言而无信,不重信诺吗?

  “膳食已经撤了,回炉不利于殿下饮食。殿下还是回宫用膳吧。”他尽力维持着平和的口吻。

  “回宫?”江瞻云有些诧异地回首,“你不看看现在甚时辰了?宫门早已下钥,孤是藏在师兄车内,才溜出来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直接将薛壑气了个够呛。

  “殿下是溜出来的?您可知晓,即便您不遇危险,但凡陛下突然寻你却不见人影,明光殿中多少人要遭殃,温颐乃至温门都要受到牵连,你怎可如此任性?何论您这般来,万一遇险呢?”

  “你嚷甚?你轻一点,就没人知晓。这处府宅中有院向煦台,本就是孤下榻处,孤爱来就爱,要你嗦啰嗦!”江瞻云这日心情并不是很好,一下也被点着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自然可以随意来去,但凡事总得讲个理。”薛壑冷笑道,“您没提前吩咐要下榻这处,寝殿内什么都不曾准备,您还是回宫去吧。”

  向煦台既为储君下塌处,便不存在需要吩咐再收拾的道理,当属日日打扫,时时备着,以候君至。薛壑这话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少年储君没受过臣子的气,当下拂袖离去。

  这样放人离开,更不安全,薛壑顿了半晌追出去想要送人回宫,却见到府门口去而复返的温颐。

  “臣不放心殿下……”温颐原本正对这江瞻云回话,抬眸见薛壑,“十三郎追出来,不闹了,进去吧。”

  “臣来送殿下回宫。”薛壑同为温颐平礼见过。

  “用不着,孤今晚住尚书府。”江瞻云头也没回,直接掀帘上车,冲着温颐道,“杵着作甚,让尚书令接驾。”

  “你回吧,有祖父在,不碍事。”温颐夹在两人中间,无奈拍了拍薛壑臂膀,登上马车离去。

  薛壑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甚,心中有气又懊恼,半晌见马车拐道再无踪影,只得转身回了府中。

  ……

  福履永康,嘉名日新。

  是你对我的祝福吗?

  你都深夜出来祝我生辰了,是我贪心,不该计较的。

  青年睁开双眼,眼尾微微泛红。

  可是,他就是计较。

  就算重来一回,他也还是会计较。

  谁会不计较?

  谁能不计较!

  若是动了心,起了念。

  但我会学着低头告诉你……

  若说江瞻云只是想起了当年一瞬,薛壑则是梦见了整个承华廿九年的腊月。

  他伸手摸着空出的床榻,这是她的下塌处,她本该在那一年就下榻此间,挂并蒂莲花帐,垂百子千孙幔,薛壑的目光从帐顶慢慢移到帘幔上,思维在这一刻忽停滞,目光在这一刻被慑住,呼吸都变得缓慢,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帘幔之上的轮廓——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梦。

  确定轮廓还在。

  伸手掀开帘幔,他的心几乎跳到嗓子口,门扉之上的身影更加清晰,挺如竹,直如剑,他不会认错,他看了四年千余个日子的身影轮廓!

  他笑着,几乎就要哭出来,开口发不出声响,急急下榻开门奔出,扼住对方臂膀,将人扳过来。

  【殿下,我计较,我不仅计较,我还嫉妒,嫉妒的要死。】

  “阿兄!”面前人用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庞,一个不可能从她口中吐出的称呼击碎他全部的妄想,遏制他所有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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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21号恢复晚九点更新。

  这本和《见月》一样,又是超级冷,我已经不知道是题材问题还是我写法的问题了,但是开了文我都会好好完结哒,大家方便的话就多多评论,让我有点热的感觉,爱你们[撒花][撒花]。

  最后,推一下预收《别来春半》,太后vs权臣,30万字的中短篇感情流。

  文案如下:

  她二十岁那年,被尊为一朝太后。

  当晚,她才哄睡完幼帝回来自己宫中,便看见那个男人已经坐在内寝候她。

  “师兄。”她从侍女手中接了汤膳,喂给他,“华儿尚幼,政事多仰仗您,辛苦了。”

  案前烛火幽幽,男人眸光沉沉,看她又看汤,半晌未接。

  她哼声饮了一口,“不烫了,没下毒。”

  “我喝,别生气。”他抚平她眉宇,接来一饮而尽。

  *

  后来,每回他来她宫中,她都会给他备一盏汤。

  他来得多,用得便多。日积月累,身子多有不适。

  但的确也不是毒药,就是让他无子的药。

  太后给药症发作后昏睡过去的男人掖好被角,亲了亲他额头,扶上侍女的手来廊下散步,“孤原是想自个喝的,但思来想去,他喝方可一劳永逸。毕竟,他早晚会有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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