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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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赏罚是非不在表面上。”

  高观狼吞虎咽,一碗不多的元宵三五口下了肚,“咱十六卫以前也是风光的禁卫军,家道中落呐,沦落成了街头巡逻小兵。”

  陈良玉笑了笑,“会让你风光回来的。”

  高观将热汤“咕嘟”两口灌进喉中,不敢耽搁太久,提了佩刀就要去别处巡视,“风光不风光的另说,统领,属下刚被罚了俸,这顿劳您请了。”

  “哎,”几人吃干抹净走了,留陈良玉和荥芮在元宵摊儿前凌乱。

  “谁还不是被罚了俸了?”

  荥芮忙将头埋在碗里,“老大你别看我,我就那两个铜子,上有老下没小的,您就别惦记着了。”

  陈良玉叹道,一个也指望不上!

  付了钱正要走,遇一乞丐拦路。

  双目浑浊,头发蓬乱似一窝杂草盖在头顶上,更惹人注意的是,此人没有小臂。肘关节下几寸齐齐断掉。

  不是天生残缺,是被利刃切下的。

  陈良玉一瞬断定。

  乞丐目光不善从头到脚打量了陈良玉一番。

  虽自小混迹军营,可到底还是女儿身,陈良玉被无礼地打量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欲发作,那人先张口问道:“女子可是陈崇明家的?”

  陈良玉见他唤陈远清表字,下意识握了握剑柄防御着,目光又落在空空如也的袖管,握了剑的手稍稍放松。

  “正是,”她答道,“阁下何人,所为何事?”

  乞丐道:“旧时故人,今落魄至斯,自知命不久矣,讨几两碎银置办身后事。”

  “既是家父故人,不如随我到家中喝杯茶?”

  “不必了,讨几两碎银就走。”

  “请问,阁下姓甚名谁?”

  乞丐嫌她问得太多,颇有不满,“既不愿给,老朽便告辞了。”

  “等等,”陈良玉拍上乞丐肩头,稍一使力,手掌竟被震开。

  此人有内力。

  陈良玉扯下头上的玉质发扣,“今日带身上的几枚铜钱只够买碗元宵,这个你拿去当铺当了,能换些银两。暂且不论你真的是家父故人还是混迹街头的骗子,念你能叫出家父表字,你的身后钱,就算我陈家出了。”

  乞丐“呵呵”一笑,收了那枚发扣,迈向灯火辉煌处踽踽独行。

  天上一轮圆月锃亮,与月下不夜城交相辉映。

  陈良玉抬首望月,赞叹月光如韶华。

  再低头时,在人群中看到了谢文珺。

  身后跟着那位长相古怪的卫小公公。

  除夕宫宴那天太子差人将她接回了东宫,陈良玉本以为江宁公主的习武生涯到此结束,便从此宫墙相隔,再不复见。

  却又碰了面。

  谢文珺朝她走过来,“巡查呢?”

  不然嘞?逛街吗?

  陈良玉行了礼,道:“江宁公主,你怎会出宫?”

  “自然是瞒着皇兄偷溜出来的。今日上元佳节,宫门会晚一个时辰下钥,赶在闭宫门前赶回去就是了。”

  “臣女还未多谢江宁公主,与太子殿下。”

  谢文珺拢了拢斗篷,“为何要谢?”

  “太子殿下送公主来侯府,只为习武吗?怕是一早便布好了局,只待时机叫公主来提醒我,弃族人,保父兄。”陈良玉道:“太子殿下想裁撤北境军防,集散我父兄兵权,直言便是,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子。”

  “慎言!”

  “臣女知罪。”陈良玉躬身请罪,“臣女得了公主与太子的提醒,也容臣女多说一句,君就是君,储君,也是君王臣下。”

  在绝对的高位上,再高深的谋略计策,一道圣谕下来,也会碎为齑粉。

  太子今日从宣元帝手中削割了部分兵权,明日是否野心膨胀谋求皇位?

  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陈良玉再弯腰,诚心请罪,道:“臣女僭越了。”

  “此话,我定会转达皇兄。”谢文珺逛灯会入了兴致,“今夜你既然巡值,便由你来护卫本公主安危。”

  陈良玉道:“臣女领命。”

  人头熙攘攒动,陈良玉怕她像去年秋那样叫不法之徒掳了去,目光一刻也不敢从她身上移开。

  一老道士在路边铺了张八卦图,举着算命幡。有人经过便拔高了声音,卖命地喊:“看姻缘,手相,官运财运,不准不要钱。”

  谢文珺驻足摊位前,淡淡瞧了两眼。

  老道士热情接待,“小贵人要算什么,老道我人送外号黄半仙儿,不准不要钱。”

  谢文珺道:“女子都算些什么?”

  “女子嘛,那自然是算姻缘的多。”

  “那便与我也算算姻缘。”

  老道士拿出一支笔,沾了墨递来:“贵人且将生辰八字写在这革纸上。”

  谢文珺如实写上。

  老道士接过去一阵好看,三五次抬头看谢文珺,灰白的眉毛拧得变了形,脸上的褶子纠结成一团。

  荥芮噘着嘴,道:“难不成贵人命数太复杂,叫你这位半仙儿也算不出来?”

  老道士眨巴眨巴有神的小眼睛,讳莫如深:

  “众里嫣然通一顾

  人间颜色如尘土[1]

  自别盼归三年期

  相逢一醉起情丝

  小贵人姻缘天定,与命里所爱之人心意相通,实乃佳话。”

  ‘佳话’二字说得犹豫,像是从齿间漏出来的一般。

  陈良玉摇了摇头。这些张口吃饭的人,惯会说好听的吉利话哄人开心。

  她本以为谢文珺要走,先迈了步子。

  哪知谢文珺并未动身。

  “那你再说说,我命定之人现在何处?”

  老道士紧闭嘴巴,不肯多言:“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荥芮往算命摊子前迈了两步,“你不会是说不出来吧?还黄半仙儿呢,黄皮子差不多。”

  老道士气哼哼道:“年轻人,你可以侮辱我老道,但你不能质疑天道。”

  “那你说啊。”

  “那不行。”

  谢文珺朝身后使个眼色,卫小公公心领神会取出一锭金元宝,拍到桌案的一摞鬼画符上。

  老道士一下瞪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眼神直往那块金锭子上瞟。许是觉得天机值得十两黄金,于是一狠心一跺脚,道:“远如天上月,近是眼前人呐。”

  一拍戒尺,顺势一指。

  陈良玉皱了下眉,当即断定这是个江湖骗子,不留神看见身旁站着的荥芮腼赧红了脸,娇羞地摸了把后脑勺,“我,我啊?我不行,我就是一扫地的,我哪,哪配得上……”

  老道士嘴角抽搐了几下,字正腔圆地道:“你不配!我说的是你身边这位。”又对荥芮补上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荥芮上前就要掀摊子理论,被陈良玉拉了回来。民众没出乱子,巡卫先跟百姓干起来了,像什么话。

  “老大,他说我是癞□□,那玩意儿一身疙瘩丑不拉几的,我怎么着也是青蛙吧?”

  “青蛙,是青蛙。”

  老道士泛着眼白,道:“那都一个物种。”努着嘴就要伸手去拿金锭。

  陈良玉“呵”一声,眼疾手快抢了先,刀柄一挡,拦下了那只要拿黄金的手。

  “连我是女儿身都没看出来,装什么神棍子。”

  “你一看就是女儿家,”老道士捋着灰白杂间的稀疏胡须自圆其说道:“姻缘天定,关男女之身什么事?”

  一通瞎掰!

  陈良玉嗤之以鼻。谢文珺却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手一挥金锭子便赏了老道士。

  陈良玉好意提醒道:“公主,你大约是被那老道骗了。”

  谢文珺不以为意,“买个吉祥开心。”

  顼水河畔是放灯的圣地。

  放河灯,也放孔明灯。

  上元节放天灯是很古老的习俗,寓意有二。其一,愿生者顺遂;其二,寄逝人追思。

  将愿望与思念写在灯上,灯飘得越远,愿望越能实现,逝去的故人也更能看到。

  成片的孔明灯载着人们的寄托徐徐飞升,仿佛是在空中点亮了无数繁星。

  陈良玉手中暖黄的灯纸亮起来,是一盏空灯,没有写字。

  陈良玉双手合十立于胸前,阖闭上双眸,默念道:“愿天下止戈,战火长休,消灾弭难,国泰民安。”

  谢文珺执着笔,道:“为何放无字灯?”

  陈良玉摇头。

  “那我来帮你写。”

  谢文珺挥笔题字,陈良玉偏过脑袋想看她写下了什么文字,谢文珺忙盖手捂住遮掩。

  小气。

  待谢文珺手中的孔明灯燃起,两列秀气的小字映在灯芯昏黄的光中。

  ——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陈良玉看到那两行字时微怔了一下。

  随即颓自笑了。

  灯离手,摇摇晃晃奔向朦胧的月色,很快融入天上缕缕续续的灯群,辨不出是哪一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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