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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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旦行道:“不可以的。不过,师父会给阿竹选一个疼你爱你的好夫婿。”

  话说完他便察觉少女脸上有那么一抹不高兴,所以他打了只野鸡,准备晚膳做给她吃。

  他没记住那夜晚膳的味道。

  一觉醒来后,自己不着寸缕地躺在阿竹的床上,凌乱的床铺上,有落红的痕迹。

  他陡然坐起,往角落里缩,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

  “师父,现在你可以与我成亲了吗?”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裴旦行却不寒而栗。

  自那后,他便与阿竹分开用饭。

  他开始教阿竹洗衣,此前,她的衣服一直是他手搓的。

  睡觉时也插上自己房门的门闩。

  一切都仿若徒劳,因为阿竹怀了身孕。

  他骗她喝下一碗堕胎药,扼杀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九华山庄叶家夫人当年生下的是双生胎,如今却只剩一个独女。想到他是在九华山庄的后山捡到的阿竹,便想打听打听阿竹的身世是否与叶家有关。

  恰逢叶庄主下山施药,他带着阿竹前去。

  瞧见了叶家大小姐叶蔚妧那张与阿竹一般无二的脸。

  阿竹自然也瞧见了。

  她上门认亲,叶庄主却一口咬定他家夫人当年只生了一个孩子,不愿相认。

  双生胎,一生,一死。她捏紧了拳。

  当晚,九华山庄起了一场大火,叶庄主葬身火海。

  她看着火势愈来愈大,犹如她心中萌芽后肆意生长的恨。

  一母同胞,凭什么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能受尽万千宠爱?

  她看着她冲入火场,想把她们的父亲从燃烧的木梁下救出来,却被砸落的熊熊火焰烧伤了脸,人被压在砖瓦下。

  一桶一桶的水泼上去,火势丝毫不减。没人敢冲进火里救人。

  裴旦行赶到,从火堆里扒出了“叶蔚妧”。十指燎起了泡。

  “阿竹,你做了什么?”

  他生平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师父,不是我放的火。”阿竹道。

  她只是在火光燃起之时,从外头,锁上了房门。

  “还有,我不叫阿竹,从今往后,我是叶蔚妧。师父,我有家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她如愿拿走了“叶蔚妧”的一切。身份,名字,还有家。

  不断有东西在火势中崩塌、炸裂,浓烟刺鼻,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身后的火舌依旧在舔舐着房屋、树木,裴旦行后背被烘烤得火热,心却一点一点凉下去。

  他似乎,没把这个孩子教好。

  “师父,娶我吧。我们成亲。”

  她说。

  他们算不得真的成了亲,没拜过天地、高堂。

  有些时候,裴旦行想放下心中所有的恨,只求与她温酒烹茶,相依相守。

  他心中煎熬,却又放任叶蔚妧为所欲为。爱得毫无底线。

  可唯独生子这件事,他从未有过让步。

  叶蔚妧缺了一个肾脏。这样的身体,经受不住妊娠生子对母体的摧残。

  相比于永失所爱,他并不介意无后而终。

  裴旦行将浑身是血的叶蔚妧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她不愿再叫“阿竹”,他便顺从她的意思唤她“阿妧”。

  那年“叶蔚妧”得知一切后,对她说:“我小名叫阿影,母亲姓朱。往后,我更名就是了。”

  影子。

  说不清她和她,究竟谁是谁的影子。

  对于裴旦行来说,最遗憾的是,如果二十多年前那些事没有发生,他或许可以明媒正娶,让这个姑娘成为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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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45章

  有年长些的药童驱散了聚在院落门外、扒着门框往里看的人。

  隔着两道门一个院子, 竖着耳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只零散听到“你的父亲”“我的”“孩子”这么一些散散碎碎的话,拼凑不起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年长的药童向她们这边躬身鞠了一礼,双手交叠捏着, 站在那里, 也没说什么话。

  是在赶客了。

  “走罢。”

  谢文珺留下了几个人守在朱桥上。

  别人的家长里短,恩怨再重, 那也是自家事, 她们无权置喙、审判。

  手还握着。

  走下朱桥, 谢文珺放开手心的温热, 任那只手抽离出去。夜是有点凉, 手中的温度稍纵即逝, 留不住分毫。

  如何置辨呢?她想着。

  “唐突了。”谢文珺道。

  陈良玉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可以吗?”

  陈良玉显然清楚她为什么说唐突二字。

  不可以吗?认识许多年, 她们之间说得上是熟稔了。彼此更接近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谢文珺被她这一问迷糊住了,她很认真地思考, 像是绞尽脑汁在想一个很难的问题的答案。被刁难了。

  她只木愣愣地点了下头。

  “既然可以,殿下为何会说唐突?”

  陈良玉今日的装扮很素, 她没穿铠甲,也未着披风, 束发上常绾着一枚发扣,为了不惹眼也换作了寻常的绑发丝带。

  清朗素净,一如她映入皓月流光的眼眸。

  一尘不缁。

  说出这句不经意搅起旁人心中惊涛骇浪的话语时,眼神也干净得毫无杂念。

  谢文珺嘴角向上弯了弯,说那是一个笑, 可笑意里又透出无尽的牵强。

  “你不懂。”她道。

  陈良玉将手一递,伸在谢文珺面前摊开,“殿下想握, 尽可以握着。臣说过,有我在!”

  她已不大能记起这句话是哪一年对谢文珺说过的了,但她无比清晰地记着,她允诺过。

  如今正逢践诺之时。

  谢文珺看着她摊开的掌心,没把手放上去。国色天姿却尽是愁绪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笑意勾在唇边,很浅,却很真。

  “好啊。”她道。

  九华山庄虽是百年医药世家,却并非高门大户那般佣人成群的派头。山庄里只有几个佣人,约莫十数人童稚的药童,手上、脸上都有冻疮留下的痕迹。

  灰布衫子医者也说过,裴庄主有捡小孩回家的习惯,尤其爱捡失去双亲的孤儿。

  这些小药童八成就是他去各地游医时捡回来的。

  授人以业,亦授人以生。

  公鸡鸣过两遍。

  陈良玉心里数着。是寅时了。

  勤勉的药童已穿衣起床,背着药篓、拿着药铲去采新药。

  客房门口有两阶石阶,两边立着撑屋檐的柱,陈良玉坐在石阶上,头靠着柱假寐。

  睡得极轻,哪怕只是一缕风声也能唤她醒来。

  公鸡高亢地啼鸣唱过第三遍,陈良玉瞬时睁开眼睛。

  山林鸟类扑着翅羽惊飞。

  有不平静的东西搅扰这座沉寂的山庄。

  荣隽与值宿的东宫卫原本也东倒西歪地寐着。

  再训练有素的兵士,也并非铁打的身躯,连日来乏得厉害,只能捡些碎片的休憩时间。陈良玉一睁眼,他们也迅速进入戒备。

  在屋内休息的东宫卫听到动静,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一夜就要过了,仍有不知死活的不想看到新的曙光。

  药童已将新药采回,裴旦行将药配好后给他们送了过来,并告知:“诸位拿过药,若无他事,便可自行离去。内人身体抱恙,恕不远送。”

  黑衣女贼已不知所踪。

  “裴庄主,可还有其他下山的路?”陈良玉问道。

  裴旦行道:“有。”

  说着往后山指了一个方位,“山庄后门出去,到后山往东行,有一道人踩出来的羊肠小径,走下去便是山神庙,自山神庙正门与东门而出便是官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文珺从客房拉开门,“知道是什么人吗?”

  陈良玉摇摇头,“还不知道。”转身对荣隽与裴旦行道:“荣隽,叫外头的人往后山走。裴庄主,此地危险,是否要与我们一同离开?”

  裴旦行不假思索,道:“内人需修养,不宜奔波劳累,你们走罢。”

  “那你们?”

  “若有不测,自有避祸之处。”

  陈良玉拱手作一揖礼:“叨扰了,告辞。”

  “等等,”裴旦行道:“将军可认得荀相国?”

  荀岘?

  “认得。”

  裴旦行目光很复杂,痛苦,挣扎,却又有放下与释然,甚至可以读取到一丝不经意的希望,“可否代裴某问一句,应通十九年,八月十五,他取了想要的东西,为何还要派人屠戮凌霄山庄?”

  答案与缘由早就不重要了。

  一介布衣平民,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知道宰相与皇上之间最肮脏龌龊的秘密,怎会被允许活在世上?

  可他仍想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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