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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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难以理解,惊异地低声纳罕:“这么热的时辰,老爷,您确定要现在出去……散心?”

  巨贾云淡风轻。

  “这么热的时辰,外头该劳苦奔波的,不照样劳苦奔波么?”

  蒋福、蒋安伺候跟随在后面,习惯性地撑起伞,为主人家遮阳挡晒。

  “不用给她撑了,八百年没挨过晒了,该尝尝吃苦的滋味儿了。伞拿走。”

  “是。”“是。”

  绣鞋漂亮轻薄,踩在滚烫的街面上,不多时脚底便烘烤得钝痛难忍,磨出水泡。

  数次生产损耗健康与寿命,体况羸弱不堪,长途行走,小腿肚子如同灌了铅,酸麻沉重,速度越来越慢。

  酷暑闷热,天地间宛若蒸笼,大汗淋漓,濡湿了里衣、中衣,汗液黏腻,脸上的妆容全糊了,狼狈难看。

  “……夫君,我们究竟去哪里?”轻轻扯其袖子,小小声问。

  “去西郊。”商人说,“穷人生活的世界。”

  似笑非笑,上下打量着,嘲讽。

  “怎么,才走了四五里地,这么点路程就承受不了了?你若把陷空岛甩开了,独自在外挣扎生存,日日月月,要奔波的路程可比这多得多。”

  “小金丝雀,还拿自己当当年呢。”

  西郊荒凉,比不得京城内花团锦簇,红墙绿瓦,阔气的高墙大院节次鳞比。

  这边聚居的大都是清贫百姓、贩夫走卒,非军非官非商、没权没势没钱的底层蝼蚁庶民。土路黄沙飞扬,脏污了锦衣华服,迷得眼睛很不舒服。鸭群迈着摇摇晃晃的八字步,呱呱地聒噪着,冲进两边的稻田,留下大片臭哄哄的粪便。

  蚊虫聚成黑色的大团,飘浮在半空中,嗡嗡嗡跟着行人飞,叮咬裸露在外的皮肤,形成奇痒难耐的红疙瘩。

  戴着斗笠的老汉踩着草编破鞋,扛着沉甸甸的柴火往家里赶,汗流浃背,伛偻苦累,暴晒得赤红发黑。

  三三两两,粗壮的妇人临溪浣纱,大力搓洗着脏污的衣物。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精赤上身的农民拉犁耕地,汗如雨下,滴落入干燥的土地。

  荒草荆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稚龄的牧童皱着眉头,互相翻找着头发间的虱子、跳蚤,扬鞭放羊,黑色的羊粪豆子洒落灌木丛。

  褪尽歌功颂德的铅华表象,墨绿莽莽,皇天底下,庸庸碌碌,众生苦累,一眼望不到尽头。

  “四当家。”“四当家。”

  客栈内的小二迎接了出来。

  “缺人手么?”四当家的问。

  “啊?”下意识地挠挠脑袋,莫名其妙,“后厨缺个刷盘子的。”

  “把她扔进去,让她干。”

  狭小脏污的空间里,大筐大筐油腻的碗碟堆积如山,苍蝇闹哄哄地盘旋,酸腐的残羹剩饭在高温中酝酿出作呕的发酵味,臭气熏天,鼻子熏到失灵。

  油污漆黑的小马扎上,坐在一起的几个黄脸妇人耷拉着眼皮,动作麻利飞快,麻木机械地重复,死气沉沉,仿佛聋了,对于外界的一切动静置若罔闻,只有眼前的活计。

  泛着皂角泡沫的大水盆,伸进去,浑浊猩黏的油污迅速覆盖了白皙的皮肤。

  不到小半个时辰,柔嫩的双手泡得发白。

  大半个时辰,十指隐隐作痛。

  两个时辰,彻底泡发了,稍一用力搓洗盘子,殷红的血液沁出十指指缝,钻心地疼。

  “四当家,夫人要喝水。”

  “另外两个刷碗工要求休息喝水了么?”

  “没,她们不渴。”

  “那就一视同仁,别搞特殊,看着她,让她继续干活,不准停。”

  “干到什么时候为止?”

  “两个刷碗婆子什么时候下值?”

  “天黑,夜里亥时一刻。”

  并未熬到亥时一刻。

  “不好了!当家的,夫人中暑昏死过去,砸在盆里了!……”

  呼天抢地,鸡飞狗跳。

  第325章

  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一片昏黑。呕吐感冲击着喉咙。耳鸣,呼吸声越来越重,最终听觉世界里只剩下自身沉重的呼吸。

  大量流汗,持续大汗淋漓,身体力量随之流失至空,再无力支撑平衡。

  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恐惧到极致。中暑能死人么?能吗?……

  “这是你干了一下午苦力得来的工钱,三个多时辰,累死累活,就这么点薪酬,”明晃晃的灯光,光辉迷离,如梦似幻,巨贾用细细的红线把五枚铜钱串在一起,在幽幽转醒的人眼前晃悠,讥笑,“这点钱扔路上老子都懒得捡,不愿意去弯腰。”

  美貌水灵的婢子众星拱月,伺候着虚脱的贵妇人,黛眉低垂,训练有素,无声无息,小心翼翼地清洁十指的伤口。

  名贵的药物溢散出辛辣的苦香,特制的镊子夹着暗黄色的棉球,铜盆清水在下方呈接着。

  “把夫人的手指甲全剪了,越短越好。”

  “是。”“是。”

  柔声细语地整齐应喏。

  老神在在,背着手,朱楼庄园,辉煌的富贵里,来回踱步。

  “五文钱的工钱能干点什么?哪怕咱家的白毛小哈巴狗,吃的狗粮一斤也得二两银子起步。”

  “这是什么年代,笑贫不笑娼,把你献给高官陪睡怎么了?展昭又不是朝堂里那帮子脑满肠肥的肥猪,恶心得让姑娘下不了嘴。”

  “我也没拿你去孝敬其他文官武将啊,就展大相公一个,就他一个,其他的为夫安排别的翠玉红玉去了,对你够好、够珍惜了。”

  “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琼浆玉露,醉生梦死。市面上多少名伶、戏子争奇斗艳,抢破脑袋,争夺这种交际花的地位,你丫怎么就是不识相呢!”

  一下午的工钱,五枚铜子儿甩到微微起伏的胸前。

  凌驾众生之上,冷眼轻蔑。

  “憨夫人,清醒点,别以为气节能当饭吃。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多年以来,你之所以能不懈地追求‘气节’那些形而上的虚浮东西,全赖于,衣食足的稳固基础。”

  “下层地基若拆了,上层思想建筑必然溃塌。”

  “就你现在这幅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德行。真逃出去了,正当行业也没法干,我们商行与官府一查便查到了。只能躲躲藏藏,偏远穷苦地区,干黑工,桥洞底下,蚊子虱子撕咬里睡觉,受尽地痞乞丐欺辱。”

  “吃糠咽菜,劳苦受罪,行尸走肉,浑噩麻木,最底层的老百姓过得穷鬼生活。最多三个月,不,半个月,你就得肠子悔青,自发跑回来,给我跪下磕头认错。”

  名贵的古兰瓷鱼缸里,水草青翠葱茏,华美的金鲤鱼、银鲤鱼舒适自在地游弋,昏黄的烛光晕染下,折射出绮丽曼妙的光彩。

  轻轻一推。

  砰!

  鱼缸碎裂,水淌满了地板,到处蔓延。

  婢子猛然瑟缩了下,柔驯伛偻得更深了,战战兢兢,小棉球谨慎而细致地擦拭着指缝伤口,带起细细的刺痛。

  什么都没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失去鱼缸的金鲤鱼、银鲤鱼扑腾在地板上痛苦地挣扎着,没多久,翻起了白眼,动弹不得了。

  暗纹的黑靴踩了上去,斯文残忍,轻轻几下,把死去的观赏鱼碾碎成模糊的血肉。

  第326章

  大儿子十一岁,二儿子十岁,三女儿八岁,四女儿六岁,豪门富贾家族,又兼雄厚的黑白势力背景,给予的教育资源极优质,打小精心培养,个个儿早慧,套着幼稚躯壳的人精。

  “娘亲,幺弟在咯咯笑,他喜欢这只小老虎。”蒋旭、蒋霞两姐妹扒在宽大的摇篮边上,拿赤红色的布娃娃在婴儿脑袋上方晃来晃去,金铃铛叮咚叮咚地悦耳响。

  “叫姐姐,叫姐、姐……”努力地作着口型,试图教会还不到半年大的婴儿。

  “咩、妈……”湿漉漉、黑葡萄似的双眼,天真无邪,无齿烂漫,粉粉嫩嫩的藕臂挥舞着,试图捕捉空中的小老虎,“咩啊……妈妈……”

  “哎呀,你们俩能安静会儿嘛,待会儿又把他逗哭了,嗷嗷叫,吵得家里不得安宁。”蒋云不满地埋怨,埋头苦读,死磕老夫子留下的功课。

  “那你去别屋读鸭,”小女孩笑嘻嘻,“二哥,没人强迫你留在吵闹的地处。”

  “我偏不!”恼火,“耍手段,逗哭了小毛孩,把我逼走,好独占娘亲,你咋这么牛呢?阁下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才在天上飘呢!娘亲,二哥骂我!呜呜呜!”

  百合插花,婷婷馨雅。

  侍女恭敬研磨,金凤云鬓的主母平寂漠然地翻查着账簿,朱笔勾勒,算盘飞快拨弄,一笔笔数字缜密记下,核对前后。

  “他骂你,你打他就是了,废什么话。”

  “哎嘿,娘亲教得对!”停止假哭,神采飞扬地招呼六岁的妹妹,“小霞,跟姐一起上!”

  “好咧!”

  贝齿如编,笑胜夏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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