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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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她已在自己面前说过多次,但她心中仍然止不住担心。

  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那还有假,我跟子竞商议时,你不是也在跟前。”

  “那公主心中有想法了?”不然她不会贸然试探宋蔼,这摆明了她有其他打算。

  羽涅往榻上大不咧咧一趟:“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明日就开始做两手准备,我再回永兴寺好好查探一番,希望那女游医有留下多余的线索。”

  “那还有一手准备是?”翠微狐疑问。

  羽涅回:“当然是找含有抗坏血酸的食物。”

  她在心底暗自思忖着,羯族人的坏血病即是因缺了抗坏血酸而起,眼下最紧要的,是寻到抗坏血酸含量最高的食物。

  新鲜的果蔬自然是首选,而其中,水果又是打头阵的。

  她不是医生,哪一种水果的抗坏血酸含量最高,实在说不准。

  看来是非得做个实验不可。

  她心里盘算着,明日必须得把眼下能寻到的各色水果都搜罗来,一样样试过,才能辨出究竟。

  “柠檬?苹果?橘子?总有个能行的吧……”她琢磨着。

  翠微坐在一旁,黑黑的眉毛皱着,仿佛被甚么事深困,望望天,又望望地。

  到底还是没忍住,她扣着手指头,声音很小地问:“公主……”

  “嗯……”

  “那个…坑血酸是啥东西?”

  第68章 被铭记

  昨儿凉了一天,今天一大早羽涅人尚在梦中,因早早被热气侵扰的睡不着。

  不到卯时,就被热的从榻上爬了起来。

  宫人给她梳妆时,翠微遣两个守卫多搬来了一个冰鉴进来,寝殿中的温度方才降下去不少。

  梳洗完毕,换了常服。羽涅手拿毛笔坐在书房的长桌前,牙齿咬着笔杆,看着自己写的字,越看越不忍直视。

  她跟前坐着的,正是陈家的女家主——陈清。

  早在人到来之前,她已从宋蔼口中听闻了陈清的诸多事迹。说此人不仅一手书法精妙绝伦,吟诗作曲之道更是样样精通,加之品性高洁、德行出众,深得太后与太皇太后的赏识与器重。

  正因如此,陈清曾被特聘任为宫中诸公主、郡主的女师,专门教导她们典籍要义,佛道精蕴,以及书法技艺。

  这“女师”并非任何官职称谓,而是因对方博通经史,有林下风气,太皇太后特赐的敬号,并严明被教导者皆执弟子礼。

  今日陈清先教她写书法。

  北邺人日常使用的都是小篆,只有特殊文书、器物、或者祭祀的场合下,才会用大篆。

  大概早已熟悉了简体汉字的书写逻辑,她虽经过十六年的学习,但面对这些老祖宗般的古文字时,她笔下的字勉强算得上工整可辨,全然谈不上笔法的美感。

  写的字只能说能看,谈不上优美,七歪八扭的,跟长虫爬过一样。

  陈清教她临摹了半天的《乐府诗集》中《十五从军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收尾两句。

  她最后写的还是在及格线边缘,越写越没底气。这种没底气,除了对自己走神的不好意思,还有对陈清细心教导的愧疚。

  她来书房前,已派翠微出去为自己将集市上有的水果都买来,同时捎了一封信给子竞,将自己的计划全盘告诉了他,让他无须再想办法。

  她一边学习,一边想着信跟水果的事儿,练书法的心力,何止少了一半。

  见她眉头不展,陈清拿起毛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了一遍给她看。

  陈清虽已过耳顺之年,鬓发早已白如霜雪,精气神却依旧矍铄饱满,不见丝毫老态。写出的字遒劲有力,峭拔怒张,矫若游龙。

  羽涅望着澄心堂纸上那两行字,赞叹出声:“陈女师当真乃书法大家,这样的笔墨风骨,弟子练上千百年,怕也难以望其项背,难以企及。”

  陈清神情恬淡如秋水,说话的腔调令人听了舒适不已:“殿下谬赞。”

  她说道:“殿下只是常年居于寺庙,无暇研学罢了。若当初得有机缘,殿下笔下功夫,说不定还要胜过老身。”

  说罢,她拿过她写的字,端详着:“殿下用笔总在‘落’字有所停顿,可是心中有心事?”

  羽涅否认。

  陈清见她这样回答,稍作停顿,询问:“殿下可知,老身为何要教您写这两句诗?”

  这首诗,羽涅陌生得很,她原本文科就不怎么样,脑海中能记起的诗人与诗句,也不过是李白、杜甫、李贺这几位大家的作品。

  譬如“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这种。

  想跟人闲谈几句,脑子都跟浆糊似的,不知从何谈起。

  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有自己有些对不住赵华晏。

  而今的顺和公主,肯定在人看起来,像个一无所知的书呆子。

  羽涅摇摇头。她原想说几句甚么“哀景衬哀情”,但看到陈清祥和认真的模样,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着自己浅薄的见解:“弟子只觉这两句诗读来满是悲戚……”

  她轻声念叨了下诗的标题:“《十五从军征》,这首词说的是主人公年少参军一事,莫非女师是想让弟子知晓,战争会给人带来无尽的苦难?”

  十五从军,八十归,这首诗本质是在说逆天悖理兵役制度带给普通人难以弥补的痛苦。它轻飘飘碾碎了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同时彻底断送了一个家庭的未来。

  陈清微微一笑,缓声道:“为国征战六十五载,却有家归不得,等到归时却又无家可归。这是一人的悲辛,亦是家国的劫难。因而,我们才要竭力避免战事再起。”

  她苍老但不显枯槁的手抚过浑厚的纸张:

  “老身幼年之时,曾听家父讲解此诗。他说,早些时候兵祸连年,百姓流离,此诗虽言一人之悲,实则映照天下苍生。”

  古往今来,战争带给人的痛苦,从来都是一样,一个人的命运,同样也是千百万人的命运。羽涅心中这么想着,但是没说出口。

  “先朝大儒曾言,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以一时之忍,免万民之劫,也是大恩。”

  她沉静望着她:“公主的年纪,与臣妾的孙女相差无几。远离故土、辞别亲友,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臣妾不敢说殿下此举是深明大义,但殿下此番作为,终究在某种程度上避免了诗中那般惨剧发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已是造福苍生的功德。”

  陈清语气慈蔼,言语极缓:“即使身不由己,亦可有所作为。天下人,都会记着殿下。”

  没有这次和亲,北邺跟羯族谈不拢,绝对会有一场战斗发生。

  身处这样的时代,多数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最终化作历史长河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哪怕如赵华晏这样的公主之尊,终究也逃不开被命运摆布的困局。

  能在这般境遇里,被世人铭记于心,已然算是莫大幸事。

  这样看来,这也是同样背负所有和亲命运的公主,不幸之中的万幸。

  羽涅瞬间明了她说这些话的含义。

  她没想到,她教自己写这两句诗词,原是为了宽慰自己。

  不过是初次见面,她讶然陈清会说这些给自己,虽觉突兀,但心下还是涌起一股热意。

  望着陈清慈和的脸庞,她忽然想起了已故的奶奶。如若奶奶在世,她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境况。

  陈清的话,从现实意义而言,并不无道理。

  在世人眼中,能被铭记于世,真的是个不错的结局。毕竟多少人用尽力气,想要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可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她只想跟亲朋好友,自由活下去。

  乱世即将到来,生灵涂炭已无法避免。

  她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是阻止片刻战争到来而已,不能再做更多。

  她不想看百姓流离失所,但历史的车轮,她一个普通人难以阻挡。

  少倾,她抬眸道:“女师说的意思我都明白…可……”

  她想告诉陈清,诗中那惨烈的场景,在不远的将来会再次上演。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只化作一句:“女师教诲,弟子谨记于心。”

  她的好意,她不会忘记。有人能特意宽慰她,而且又是初次见面的人,这份心意,更是难得。

  但联姻一事,她绝不会执行下去。这件事,已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话音刚落,宋蔼便从外头进来,躬身禀道:

  “尚服局的司衣女史与将作监的监典饰使已在殿内等候,专候殿下过去。”

  坐了半个早上,羽涅早已腰酸背痛。

  坐了整整半个早上,羽涅早已腰酸背痛。

  她撑着扶手起身,向陈清敛衽行礼:“弟子先行告退,明日再向女师请教。”

  陈清亦起身还礼,温声道:“公主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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