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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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信宫内。

  众人说的正欢快,太皇太后对羽涅处事为人赞不绝口。

  言语里表示,她要是回宫,显阳殿让她住着,她这位老人也有个伴。

  羽涅乖巧应着,内心却心神不宁,总觉得坐立难安。

  华若手中的茶盏“当啷”跌在案几上,吓得她竟反常站了起来。

  萧成衍看出她的不安,正要上前关问。

  殿外忽起骚动。

  办完事赶来的韩介疾步而入,面色凝重附在萧成衍耳边低语。

  萧成衍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目光下意识转向羽涅。

  第95章 地上太凉了

  “嗬——嗬——”

  凌云台外的宫道上,隋恩气喘吁吁背着伤痕累累的阿悔往长信宫的方向奔去。

  黑云沉沉压在屋顶上,烈风阵阵,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沿途洒扫的宫女、捧着物件的太监纷纷驻足,惊惶望见这一幕,捂着嘴下意识后退半步,眼中铺满惊惧。

  谁都看得出那伏在宦官背上的人伤得极重,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在宫道上拖出断断续续的红线,狰狞可怖。

  翠微在时辰到了后,发现回来的人里没有阿悔、隋恩的身影。

  问那些人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自己又去看了看,别说是阿悔、隋恩,连那位内侍人都不见。

  她第一时间禀报给了守门的侍卫,侍卫正要进去,却碰到韩介办完事回来找萧成衍复命。

  他前头还有同样来宫中参加观星宴的赵云抟。

  赵云抟听完,转身看向那几个回来的人,他甚至都没多问。

  只是道:“那个内侍是谁?不说,你们全都等着人头落地!”

  左右谁都不敢得罪,这几个宦官面面相觑,旋即齐刷刷跪下来。

  求饶道:“十王爷饶命,奴等也是有苦难言,那内侍好、好像是三皇子宫中的人。”

  其中一人将事发过程叙述一遍,战战兢兢道:“奴等不知他们为何要绑走顺和公主身边的人,奴等也是怕得罪三皇子,才不敢多言,望十王爷恕罪。”

  一听是赵元则的人绑走了阿悔、隋恩。早在宫中听过一些秘闻的赵云抟,心中顿时涌上一股不祥之感。

  赵元则自小性格暴虐,天子早对其不闻不问,只要他不做出太过分的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他也这样过,但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长信宫与凌云台相隔一段路,赵云抟担心惊动太皇太后,便低声嘱咐翠微守在原地,切不可惊扰内里,自己则与韩介快步赶去救人。

  但等他们赶到凌云台时,此处早已空无一人。

  赵云抟向殿内宫女问后才知道,原来在一炷香之前,王封袩被皇后派人叫走,赵元则与李允升也一同往九韶殿去了。

  追问阿悔、隋恩的下落时,宫女回他们:

  “三皇子给了其中一个宦官些银两,说今日之事纯属意外,催着他们赶紧回长信宫,让他带着另一个重伤的找顺和公主赶紧去太医署治病去。”

  赵元则这番说法,赵云抟跟韩介都听得出来是甚么意思。

  毕竟,杀一人尚可托词意外,连杀两人便再难自圆其说,难逃嫌疑。

  遍寻不见人影,韩介与赵云抟不敢耽搁,当即转身折返。

  从凌云台回长信宫的路径不止一条,隋恩才进宫没几日就被调去了泓峥馆,对宫中布局远谈不上熟悉。

  韩介二人选了最近的那条路疾行,可等他们赶回长信宫时,仍未见阿悔他们的踪迹。

  赵云抟心头发紧,怕生出事端,于是让韩介速去通报萧成衍,自己则带着人手分头寻人。

  听闻阿悔他们遭人绑走,羽涅匆匆向太皇太后行了个礼,接着快步冲出长信宫。

  萧成衍、华姝一行人见状,也紧随其后离了宫。

  羽涅强压着心头翻涌的焦急,恳请另外三人动用身边人,去往凌云台的每一条路上仔细搜寻。

  萧成衍等人刚应下,宫道尽头倏地传来隋恩带着哭腔的呼喊。

  众人循声望去,遥遥望见那抹踉跄的身影。

  羽涅哪里还顾得上宫规礼仪,她提起裙摆朝着阿悔二人奔去。

  她扬声朝宋蔼大喊:“快传太医。”

  隋恩体力到了极限,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劲,见众人奔来,才将怀中的阿悔轻轻放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抓着羽涅的衣袖急声哀求:“公主,快、快救阿悔道长!他还有气,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跟他说话,他还应着我,快让太医来救救他……”

  众人目光落在地上的阿悔身上,无不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呼吸都似凝固了一般。只见他的手脚度扭曲着,布满血污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两个时辰前俊秀的模样。

  羽涅望着地上人事不省的人,耳畔忽然一片死寂,身子一晃,重重跪倒在地。

  “萋萋。”萧成衍连忙俯身去扶她的手臂,却被她甩开。

  她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想去碰触她的小师兄,双手却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她怕稍一用力,就会弄疼了他。

  可地上那个浑身是伤的人,早已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了。

  她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像是有人往她胸膛里硬塞进了一个尖锐的大石块,划得她五脏六腑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这、这是我……小师兄?”她说话的声音宛如被挤压到了变形,几近哽住。

  她不敢信,不敢深想,仿佛只要一承认,她所有的一切就会轰然崩塌。

  她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只能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还有些温热。

  这一点点余温像是一道微弱希望,瞬间攫住了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道:“快萧成衍,地上太凉了,能不能帮我将小师兄挪到屋里去,太医来了好诊治。”

  萧成衍二话不说,忙去背地上的人。

  他小心翼翼抬起阿悔的胳膊,想将其搭在自己肩上,可那手臂软软垂落了好几次,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他动作一顿,抬眼与韩介对上视线。

  只那一眼,两人便从彼此眼底读懂了甚么,心骤然沉了下去。

  但他一句话也没说,迅速敛去眼底的异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稳稳将地上的人背起,快步往偏殿走去。

  他侧眸看向身后的人,眸光不忍。

  跟在他后边的羽涅扶着阿悔,因为移动,阿悔的头向后仰去,积在他喉间的血从嘴角溢出,像一条细小的溪流,蜿蜒到下颌。

  羽涅疯了似的用手不停擦着,指腹被血濡湿,又很快被新涌出的温热覆盖。

  她看不见其他人递来的手帕,只顾着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好像把这些血止住,眼前的人就会没事。

  她跟他絮絮地说着话,一句句都像是在恳求:“小师兄,你看看我啊……睁开眼睛,就看一眼好不好?”

  可无论她怎么说,他始终闭着眼睛,被血粘湿的睫毛安静垂着,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萧成衍将他放在榻上,轻轻调整好他的姿势,那双眼依旧紧紧阖着。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次。

  她让翠微打水来,拧了布巾,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手上、脖颈间的血污。

  头上的步摇冠太碍事,被她扯下来丢在地上。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她衣服上沾得到处是血,整只手都被染红。

  忽然,榻上的人喉咙间发出一丝极轻的声响,像是呼吸不畅时的气音。

  羽涅心头猛地一跳,忙不迭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唇边。

  那微弱的动静清晰传入她耳中。

  她拉起他的手,覆盖在她不知何时被泪水浸透的脸上。

  可他手就这么一时半会儿,却更凉了些。

  她哭着叫他“小师兄小师兄……”。

  这个称呼不断在殿内回荡,寂静得让人心悸。

  萧成衍喉头哽着难言的酸楚,不忍看她如此,想告诉她实情,却被身边的华姝拦住。

  她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此刻让她多守着这片刻的念想,也是一种安抚。

  宋蔼领着宫里值班的太医火急火燎赶来。

  羽涅赶忙站起,请太医仔细诊治。

  她攥着太医的衣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太医,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放下药箱,不敢耽搁,快步走到榻前要替阿悔把脉。

  掀开被子,才见他双手皆被拧断。

  太医一怔,又瞥见阿悔肿胀的喉咙,见状他立即弯腰掀开阿悔的眼皮观察。

  那双眼眸瞳孔早已涣散得不成样子。

  人早就没了。

  太医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转头正对上萧成衍的目光。

  看见萧成衍的反应,他终究还是重新俯下身,手指在阿悔腕上搭定,做着徒劳的施救姿态。

  在太医施救间隙,羽涅站在后头,看着躺着的阿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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