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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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待他打算吩咐宋蔼一些其他的事情,准备先悄悄离开时。

  却见卢近侍腰间系着一条麻布白条,步伐极快地朝他这边走来。

  瞧见卢近侍的表情,他心中清楚,肯定是出了要紧事。

  他低声吩咐宋蔼安抚好羽涅,有事去机衡府找他,自己抬脚走向门外。

  卢近侍见他走出来,连忙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又往出走了些距离,走到了廊庑之外,刻意避开了周遭耳目。

  “大人。”卢近侍语调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浸着事态紧急的紧绷感:“北疆出事了。”

  桓恂目光骤然一凝:“说。”

  “北崖军左先锋侯崇安将军所部,在三注陉中了埋伏,八千精锐尽数覆没,侯将军力战殉国。”

  桓恂出身北崖军,军中稍有资历的将领他都熟稔。

  侯崇安曾亲手教他马上刀法,算得是他半个师父,更是北崖军里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三注陉本是休屠汗国的要塞之一,身为左先锋的侯崇安常年在此与敌军周旋,对那处地形了如指掌。

  此刻他脸上惯常的平静变得肃杀起来,嗓音沉郁:

  “三注陉是敌军最重要的粮道,驻有两万精兵,个个为百战精锐,以眼下战况,完全没有去打的必要,候将军身为老将不会不清楚,他到底因何轻进?”

  “密报上说,是奉了大都督的密令,命他奇袭三注陉,截断敌军粮道,并且坚守待援。”

  “这时候去奇袭分明是下下策。”桓恂眼神冰寒彻骨,透着不解:“大都督怎会下这种军令?”

  他对严岳虽怀恨在心,却从未否认过对方的军事才能。

  那人顶多偶尔显露些自傲,断不至于犯下这等不应出现的错漏。

  无论此刻北疆战事是暗地里的步步推进,还是这两日明面上递给朝廷的胶着败退,以严岳的城府与经验,都绝不可能下这等军令。

  卢近侍摇了摇头:“具体情由,谢护卫会向大人您详禀。”

  “谢骋到了?”

  怀远县新任县令刚一赴任,谢骋往北疆去了一趟,如今已快马加鞭赶来建安。

  “卯时末刚进府,属下已让人给谢护卫备妥了房间。”

  接着,卢近侍说出此时更火急火燎的事:

  “但大都督线指挥失误的消息刚至建安,高俦、王司徒那帮人,跟嗅到血味的秃鹫一样,已经动了起来。杨中书悄悄派人来传话,其两家弹劾大都督刚愎自用,外加指挥失当的奏疏已在天子御案前,天子这会儿正大发雷霆,说要治大都督的罪。”

  这样的战报绝不可能平白无故这么快传回建安,若不是严岳自己有意为之,哪个第二方将此事这么传回来都会引起怀疑。

  即便北疆战场上有士族的眼线,他们也绝不会蠢到如此快速暴露自己。

  事发突然,桓恂听完这些已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但具体事由,他见过谢骋才能下结论。

  他望着在灵堂烧纸的羽涅,火光在她低垂的侧脸上跳动。

  静默片刻,他转向卢近侍,语调肃穆:“让你备的葬礼其他事宜,可备好了?”

  昨夜他便吩咐卢近侍去购置墓地、石碑,以及一应需要的东西。

  “都备好了,只等大人过目。”卢近侍低声回应。

  桓恂微微颔首,目光最后掠过羽涅单薄的背影。

  他将卢近侍留在原地,吩咐道:“任何事,听她安排。”

  待卢近侍应下,他不再多言,转身疾步离开了泓峥馆。

  萧成衍此刻悔得肠子悔死。

  或许,他真不该把李允升那顿打得那么重。

  使得这腌臜玩意儿对羽涅怀恨在心,从而酿出这样的惨剧。

  可眼下再反悔这些又有甚么用?

  他时不时看着羽涅的侧脸,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为一片冷硬,心中已然做下决断。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李允升付出血的代价。

  *

  天光黯淡,沉沉压在屋顶上。

  羽涅跪在蒲团上,素白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

  供桌上白烛燃得很慢,燃烧的烛芯,映得她眼尾的红肿愈发清晰。

  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跪了太久,膝盖下的蒲团已被压得扁平。

  顾相执刚从城外墓地回来,藏青朝服的下摆沾着湿泥,显然是被路上阴云漏下的冷雨打湿。

  他目光掠过萧成衍,扫过矮几。

  桌子上头碗中的汤药早已凉透,饭菜也纹丝未动。

  只一眼,他便知她从始至终未曾进食。

  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身旁,望着那截露出衣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蹲下身。

  屋外风卷细雨,掠过树梢,传来沙沙轻响。

  他低声开口:“城外西郊那片临河的山坡,我瞧着极好。背风向阳,待到春日,会开满漫山野菊。是个安宁的归宿,也足够清静。”

  她眸光微微一滞,垂在膝前的手动动,未发一言。

  “碑石已让石匠备好,只待你缓过神,定下碑文。”

  他语速平缓,眼神移向供桌后的牌位:“若你明日得空,可随我再去看看,是否合适。”

  话音落下,她沉默了许久。

  风穿进厅堂,烛火轻晃。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顾相执,你为何……要待我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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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重新创立抽奖的,但因为抽过一次,只能等到三十天后了,刚才发现还有这个规定[笑哭]

  第100章 多方缠斗

  机衡府。

  桓恂踏入府中时,谢骋已在书房内等候。

  进了书房内,他取下官帽交给一旁的婢子,屏退了书房内外值守的所有仆从。

  待只剩他二人,他才落座在桌案前,让谢骋将候崇安一事,一字不落地说与他听。

  谢骋肃立案前,应声禀报。

  自开战以来,严岳为防范士族势力借机渗透,被其掣肘,以及确保军事指挥的保密性,以便打赢这场战争。特命在主力大军后方百里处设立粮草转运站,严格控制物资交接。

  负责一部分粮草转运的督运参军高家之子高宴、转运丞王司徒之孙王倦游、辎重郎将陈清之子陈友美三人,虽在战场担任职位,却均被限制于转运站内活动,不得前进半步。

  这样的严防死守,让骄傲惯了的几人大为不满。

  加上当初北疆战事初起,这几位士族子弟以及其背后势力,都曾试图随军出征,积累战功。

  不想这些高门大户豪门世家子弟扰乱战场,最后陷入双方势力博弈中,严岳明确奏请天子赵云甫,此次作战一律不准士族子弟介入战场。

  严岳之本意,原为速战速决。但在士族眼中,这样的做法不仅给他们后辈晋升之途增添阴翳,更加深了对严岳兵权过重的忌惮。

  他们唯恐严岳战功显赫,助长寒门气势,冲击世家长期垄断的政治利益。

  念及此处,旧怨新仇交织,使得高宴、王倦游、陈友美三人怒火增生,心生奸计。

  他三人暗中勾结买通北崖军中一名负责接粮的军官作为眼线。企图通过这条线索,窥探都督中外诸军事身兼平北大将军严岳的兵力部署,以及作战计划,伺机寻隙,以图报复。

  他们不知,自己的计划早已被北崖军另一主将察觉。

  该主将本就跟随在严岳身边多年,习得一身好事,发现部下有异动时,便暗中多次跟踪那名被收买的军官,获悉密谋之后,立即如实禀报严岳。

  这三人能有此莽撞的想法,倒也不是一时兴起。

  在此事发生之前,前些日子频频传捷报的北疆,这几日的战报情况不容乐观。

  有这样的变化,完全出自于严岳自己的计谋。

  他有意让皇帝觉得此战艰难,不能轻易取胜,只能开始传一些战事胶着的战报回来。

  他这么做,其目的不为别的,无非出于自保。

  看了太多史书的严岳深知,担忧他太强的从来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敌人,和朝廷里的士族,更有太极殿中那位高踞龙椅,对他手握重兵深感不安的皇帝。

  他亲手教导出的学生,他再了解不过。

  若胜得太易,则显得他能力过强威望过高,对军队的掌控已至可怕的地步。

  天子不但不会太过欣喜,反而会引发他的忧虑。

  他的学生在担心甚么,他太了解。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从无善终。

  这样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

  一个“惨胜归来”的严岳,是赏赐和安抚的对象。而一个轻易能左右战场的严岳,则会是猜忌、打压的对象。

  手握这样的重兵,向来不是谋反,就是被杀。但他从来没想过谋反,待统一四海,他自会让出一部分兵权。

  可他多疑的学生,不一定能等到这一步。

  因而他要主动降低天子预期,以求避嫌存身,免得将来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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