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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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想往后退一步。

  林岳收手,双指碾磨取下的干涸血液,血液成了赤色粉末,簌簌掉落。

  “娘子受伤了么?”他问。

  顾筠:“我……是,是的。”

  林岳道:“你一向不愿我担心,你这脾气啊。”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表情很是无奈。

  冯牢头道:“小娘子不知事儿,好好说道就是,可不能苛责。”

  林岳拱手道:“多谢冯牢头提点。”

  冯牢头这才带着人离开。

  林岳对顾筠道:“回去吧。”

  灯火逐渐由明转暗,铜锣声响起,两人沿着大道,彻底走出县城之时,宵禁时间到了。

  陈旧城门被两个门吏合力关上,“哐当——”一声巨响,四野寂静,鸟雀惊飞,几声遥遥传来的犬吠,因此显得格外清晰。

  顾筠屏气凝神,听着林岳的脚步声音。

  稳重,从容。

  顾筠肯定对方猜到了什么,但对方什么也不问,像是往他头上悬一把利剑,令他胆战心惊,唯恐利剑什么就要坠下,将他从头穿到尾。

  他恨极这种压迫!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想要抓住对方询问对方究竟猜到什么,手伸了出来,即将碰到对方时,手指蜷缩几分,他又缩了回去。

  这样询问,得出答案,之后呢?

  之后该怎么办?

  他应该针对对方可能得出的猜测,准备好相应的回答。

  死人不会说话,只要他的回答没有逻辑上的错误,对方就不会知道他把赵水来杀了。

  打人,可以说,杀人,不可以说。

  这两件事严重程度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罪犯,且是一个犯罪过后,如此冷静的罪犯。

  他特别清楚自己有多需要林岳,正因如此,更不能叫对方因此甩了自己。

  顾筠一路想着事情,到了地方,也不知停步,一下子撞上林岳。

  林岳发出一声闷哼,转头扣住顾筠肩膀,道:“你在发什么呆?”少了树荫等遮挡,清亮月光明晃晃落在他的身上。

  顾筠仰头,能够清晰看到对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顾筠差不多准备好了相应回答,他正在心里确定一个主意——除非对方主动开口问他,否则他就装不知对方已经猜到几分的傻白甜,绝不开口。

  故而,此刻闻言,他摇了摇头,道:“我在想那个赵水来会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

  林岳收手:“我请冯牢头警告他了,按理来说,他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顾筠点头道:“那就好。”

  林岳道:“中衣给我,我要去水潭沐浴,一身的汗。”顿了顿,“你与我同去。”

  顾筠把林岳的中衣解下来,递给对方,慢吞吞跟着对方去了水潭。

  林岳脱了衣服,于水潭边上沐浴。

  顾筠在一旁洗了手脚与脸,又咬着柳枝漱了口,顺手把林岳脱下的衣服抱到其他人经常洗衣服的地方,认真洗衣。

  他没有洗衣服用的工具,也没有草木灰、皂荚之类的东西,纯用手揉搓,污渍洗不掉不碍事,能将汗和灰洗掉就行。

  林岳挺爱干净,即便干着苦力,衣服说来也不算脏。

  顾筠洗完衣服,把衣服拧干,一个个叠放在一起。

  外裤,直裆裤,倒是不曾洗,它只是外面脏些,里面没有染汗,勉强能够接着穿,等到下次沐浴,里面穿着的中裤干了,就能与其换洗了。

  幸而天气转凉,对方里外的裤子都是长款,否则就要一直穿着外裤了,十分麻烦。

  水太冷了。

  做完这一切,顾筠的双手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从指尖到指根,那至整个手掌、手背,都泛起了红。

  不过蜡油烫出的几个伤口,与之相反,泛起了白,但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并不疼痛。

  他站起身,双手合在一起,一面搓手,一面轻轻哈气。

  一旁,水声停了。

  顾筠扭头看去,林岳已经洗好了。

  湿漉漉的长发嘀嗒着水披散,顺着年轻挺拔的身躯往下流淌。

  他尽力拧去发上多余的水,咬着发绳,肩背舒展,手指充当梳子,勾牵头发,几下抓好,拿发绳一绑,束好。

  确保头发不再妨碍穿衣之事,弯身去拿衣服。

  这个过程,顾筠清楚看到他过分出众的男性特征,也看到因他动作而起伏的肌肉。

  林岳从上至下,该有肌肉的地方,都有肌肉,每一块肌肉都格外流畅漂亮,放现代,稍稍擦边,就能成为红透天的主播。

  他弯下腰时,宛如一座山岳,在长着野草的地面,投出一片阴影。

  同为雄性,顾筠感到莫大的压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疑自己如果对上林岳,没有一分钟,就会被人打死。

  ——对方发现真相,真的不会打死他?

  顾筠猛地冒出这个想法,冷汗直面,他面对林岳本来就很老实,现在更老实了,像个鹌鹑。

  林岳穿好衣服,解开发绳,迈着长腿,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过来。

  “夫君。”顾筠下意识,弱弱地喊道。

  林岳目光在顾筠双手和洗好的衣服上头走了一圈,拾起洗好的衣服,转身就走。

  顾筠连忙跟了上去。跟了一段路,眼见要到住的地方,林岳把衣服往他手上一放,道:“你先回去吧。”

  顾筠道:“你去哪里?”

  林岳:“很快回来。”说罢,快速走了。

  顾筠只得回到桥洞等他。等不过一会,他就开始焦躁起来,走到桥上,踮起脚尖,四下张望。

  空空荡荡,无人。

  顾筠扣动衣袖。

  夜风凉凉吹来,穿透薄薄中衣,紧紧贴在皮肤,叫人通体寒冷。

  他忍不住双臂环胸,蹲下身来,身体面积缩小,散热就少了,身体缓缓暖了起来。

  他动了一下身体,想要暖意回升更快,然而正在此刻,膝盖顶到胸口,尖锐刺痛在两者相接点快速蔓延开来。

  顾筠轻呼出声,直起腰背,摸向疼痛部位,后知后觉想起赵水来朝他胸口打了好几拳。

  他之前一心处理尸体,忽略了伤口。现在伤口怎么样了?青了还是黑了?

  他现在动时,应该不曾伤及内脏或者骨头。

  顾筠扒开衣领 ,想要看看伤口。

  方才扒开,视线还没落上去,林岳回来了,他还带了一大捆干柴。

  顾筠赶紧合拢衣服,迎了上去。

  “你这是去哪里捡的干柴?好多呀!”一面说着,一面扯下那些拖在地上,几欲坠落的细瘦干树枝丫。

  林岳回答:“买的。”

  “什么?!”

  “附近一家农户买的。”

  顾筠好悬没有冲他发脾气。

  你瞧瞧,我们是能花钱买这玩意的人吗?这东西虽不是满山遍野都是,但细心找,且避开人,总是有的,再则,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又不是特别的冷。

  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柴"排在首位,正是因为它非常重要,烧、烤、烹、煮全要靠它。

  然而宣朝同华国某些朝代一样,树木不得随意采伐,得向官府申请砍柴资格证。普通百姓就靠进山捡些树枝等,另有种地得来的各类粮食根茎,以应生活所需的燃料。

  顾筠不知道一捆柴要多少钱,但他推测,这么一捆柴,少说二三十斤,怎么样也不能比一碗粥,一个面饼便宜。

  他压着火气,心疼地问:“花了多少钱?”

  林岳轻轻摇头,道:“会赚回来的。”

  顾筠道:“你一天的工钱全砸进去了?”

  林岳将柴带到桥洞底下,整齐码好,拿出一把枯叶并打火石,架起一笼火。

  火焰呼哧哧,拉得很高,林岳示意顾筠坐下,自己则择了几根干净整洁,且合适的树枝,叉在泥里,抖开湿衣服,对着火堆,依次晾了起来。

  顾筠不满他不回答自己,依言坐下去后,一双眼睛跟着对方的动作转动。

  待到对方做完一系列事情,坐到旁边,他慢慢磨了过去,轻轻踢了踢对方的脚。

  “你回话啊。”

  林岳从袖口里头摸出一片折起来的绿油叶子,他现在穿的中衣,里面没有袖袋,也不知怎么把叶子放在袖子里头的。

  他展开叶子,里面放着一团捣碎的绿色植物,黏糊糊,散发着一股淡淡苦涩清香。

  林岳道:“手。”

  顾筠道:“这是什么?”

  “苦草。”林岳回答。

  苦草?

  顾筠嗅嗅,再仔细看了看,分辨出来这是艾草。看来苦草只是艾草的另外一种叫法。

  林岳道:“卖柴的人家种了苦草,夏季收割了一茬,现在秋末,还生出了些许嫩芽。我向他们讨了一点,和着那捆干柴,一十文。”

  顾筠抖着嘴唇。

  “我知道我们现在入不敷出,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倘若冯牢头这事解决了,还能拿上一笔钱,贷个便宜房子住,再不必风餐露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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