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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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当时,真的太饿了。脸面又不能当饭吃。】
  一页页翻下去,白奕的指尖冰凉,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单薄的本子。
  尊严,自重。
  他一直想教会晏时霖的东西,原来很久以前就被年幼的晏时霖为了生存而摒弃。
  他不懂,他斥责,他恼晏时霖为什么总是学不会。
  如今这些歪曲的字,每一个都如刀刃,劈砍在他心上。
  他每说一次“尊严、自重”都是是一种无形的霸凌。
  他在藐视年幼的晏时霖所受的每一份苦难。
  没有人教过晏时霖什么是尊严,年仅七岁的他,也不懂什么叫“胯下之辱”。
  他在吃着被人用脚踩得脏污泥泞的饭团时,想的是什么呢?
  他只是在想,啊,还好能吃饱。
  无人在意晏时霖的苦难,而他,不仅不在意,还无数次傲慢无比地斥责他。
  白奕猛地闭上了干涩的双眼,再次睁开时,继续往后翻去:
  【又被关了好久。黑屋子里有时候会有老鼠跑来跑去,一开始很怕,后来就不怕了,因为只有它们不会欺负我。
  就是饿的时候,看它们都觉得……(字迹被水渍模糊了一小片)
  今天听到外面几个师兄在聊天,说我是宗主的“耻辱”,说我不该活着。
  什么是耻辱?是我让爹不高兴了吗?所以他才不想见我,把我关起来?
  偷偷跑出去找吃的,又被发现了。
  这次是个师姐,她没打我,但是看我的眼神像看虫子一样,她把我要拿的果子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了。她说:“脏东西,你也配吃?”
  有时候会做梦,梦到阿娘,梦到她抱着我,很暖和。可是醒来还是黑黑的屋子,冷冷的。
  要是能一直做梦就好了。
  今天感觉身体里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有点热热的,但是又抓不住。
  是不是像他们说的,我既是人又是妖,所以是个没用的怪物?
  人族的灵根是废的,妖族的力量也没有……我到底是什么呢?】
  日记在这里空了几行,笔迹似乎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略有不同,显得稍微稳定了些,但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青涩。
  记录的似乎是稍晚一些时候的事情:
  【雨下了好几天,一直没停。柴房漏雨更厉害了,地上都是水,被子也湿透了,冷得像冰。
  头好晕,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应该是生病了。
  没有人来。
  我蜷在还算干一点的角落,看着雨水从破洞的屋顶滴滴答答落下来,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汇进泥泞里。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阿娘还没……她教我认字,写我的名字。
  她说:“时霖,时霖,你看,这两个字,是雨下的林子,时常下雨的树林。”
  她那时候笑着,摸着我的头,说这名字很有意境。
  可是现在……】
  字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墨水有些晕开,仿佛少年写下这些时,正发着高烧,神思恍惚。
  【我看着这漏雨的屋子,看着地上肮脏的泥水,看着透不进一丝光亮、只有阴冷潮湿的四周。
  我想,我的人生,大概就像我的名字一样。
  时霖。
  不见天日、阴雨连绵的林。】
  ……
  白奕的目光死死定格在这几行字上。
  他看着那稚嫩笔触下,一个十二岁少年在病痛、寒冷和孤绝中,对自己名字、对自己命运发出的,近乎绝望的诠释。
  一直以来强撑的冷静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的几页纸彻底击碎。
  晏时霖出事时,他没哭。
  蛊蛇消散,确认晏时霖身死道消时,他也没哭。
  如今看着这歪歪扭扭的字迹,想象着那个瘦弱的少年,在漏雨的柴房里发着高烧,凝视着肮脏的泥水,将自己短暂而苦难的一生,与这个充满湿冷意味的名字画上等号……
  久违的泪水冲破了眼眶的禁锢,汹涌而出,凄然而下。
  第311章 奕:光明,盛大
  【我竟然还活着。
  看到前天意识恍惚之际、以为自己要死了时写下的那些话了。
  感觉好讽刺。
  既然我是树林,那么一直下雨,我自然不会死。
  顽强的生命。
  不过也挺好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也不想死。】
  中间有很大一段空白,白奕再次看到字迹时,是十五岁的晏时霖写下的内容:
  【头痛。梦见了好多画面。
  慕子笙?主角?我,陪衬。
  十七岁,我会被送到长清宗,遇见那个主角。
  然后,努力修炼一世,为他献祭,供他成神。
  哈,好可笑的命运。
  我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了。
  没被烧死在那一晚,是因为之后对主角有用。】
  【又做梦了。这次梦见的是我这辈子会发生的事。
  慕子笙的命运被改成了个炉鼎。
  哈哈,真搞笑。活该。
  我满意这一世。
  不对。我一点都不满意。
  慕子笙被那几人囚禁,我不用再给他做陪衬,结果,我莫名地死在了妖兽口中?
  恶心的命运。
  因为我对主角没用了,所以就只能潦草死去。
  恶心。】
  【有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柴房,说他是另一个我。
  他问我甘不甘心。
  我当然不甘心。
  于是他带着我修炼。】
  中间有两年时间的空白。
  十七岁的晏时霖字迹变得工整多了。
  【明天就要被送去长清宗了。要见到那所谓的主角。
  希望他十分的落魄。
  ……
  白奕。好奇怪。
  明明梦境里面也是他收我为徒,可是……不一样。
  一点都不一样。
  那个人不会告诉我,让我捡起零碎的尊严。
  什么零碎的尊严,莫名其妙。
  心脏不舒服。
  他就是个意外。我应该不喜欢意外。
  但是……算了。】
  【慕子笙过得很好。一点都不落魄。
  他那个本该一直欺凌他的师兄,对他好得不得了。
  另一个我说白奕和他那个师兄是外来者。
  他们都是来帮慕子笙的。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慕子笙落魄总有人救,那我呢?
  他那个师兄,总是用心疼的目光看着他。
  可笑,心疼他什么?他有什么好可怜的?
  谢府少爷,圣女之子,住着厢房,吃得饱穿得暖。
  如果他那样的叫苦难,那我的生长环境叫什么?
  命运真是偏心无比。
  过得没有丝毫苦的人,反倒能迎来救赎。
  搞笑。讽刺。
  而我的师尊。你。
  明明也是为了帮他而存在的,为什么要收我为徒?为什么要悉心培养?
  我以为这很难猜。可我一下就猜到了。
  是培养我,最后让我为他献祭。】
  看到这一行字,白奕的手几乎要拿不稳那单薄的本子。
  心脏犹如被刀刃反复凌迟。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明明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像飞蛾一样扑上来?
  白奕睁着干涩的双眼继续往后看去:
  【他对我的一切好,都是为了利用我。
  我知道。我无所谓。没关系。我也在利用他的好。
  这样才公平。】
  本以为泪已流干的眼眶再次涌出水光。
  呼吸都被扼制住,让白奕喘不过气。
  晏时霖能利用他什么?
  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他的好意?他有什么好意?不过是裹着砒霜的糖。
  晏时霖知道,于是他消化掉了砒霜,麻痹自己只尝到了甜味。
  还告诉自己,自己在利用他尝一尝糖的滋味。
  缺爱到极点的人,犹如荒漠里穷途末路的行人,明知道那一处绿洲是海市蜃楼,却仍是扑了进去。
  【不是只在利用我吗?为什么我说欺凌我的那群人是我的朋友,你那么生气?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疼痛,都是你所谓的朋友赋予的”?为什么要问我“痛苦和孤独,你会选哪个?”】(23章)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我的过往,知道我会为了慕子笙这个“朋友”献祭。
  痛苦,意味着身死。孤独,意味着与主角背道而驰。
  师尊,你在问我这句话的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吧?
  其实你也在可怜我,可怜我的一生为慕子笙做陪衬。
  像楚泗乔可怜慕子笙那样。
  写下这句话的瞬间,心脏像疯了一样在跳动。
  好奇怪。不,一点都不奇怪。
  本该如此。
  你知道我的一切,你知道我比慕子笙更为凄惨,你可怜我,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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