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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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明鹤拱手道:“有劳先生告知。”
  他利用嘉义侯的身份从驿站雇来一辆轻车,一并煮了半壶粟米水,即刻载着楚常欢父子往成都疾驰而去。
  眉州与成都府相距一百三十余里,若用民用马车日夜兼程地赶路,也需耗时整整两天,如今乘驿站轻车,最迟明日申时便可抵达。
  他们沿岷江西岸官道而行,至彭山驿时天已黑尽,楚常欢救子心切,不肯滞留,顾明鹤便在驿馆更换了马匹,并续了一壶粟米水傍身,继续赶路。
  晚晚的腹泻时断时续,原本白白胖胖的稚儿仅这一日就已拉脱相了,气息奄奄,如悬一线。楚常欢每隔半炷香便要喂他两勺盐粟米水,未有丝毫懈怠。
  顾明鹤驾着马车一路疾驰,翌日寅时赶至双流驿歇脚。
  自眉州至此已不眠不休行了七个时辰,顾明鹤担心楚常欢身子吃不消,温声劝道:“欢欢,此地距成都府仅四十余里,今日正午便可赶到,车内有干粮,就着水,可充饥果腹,吃饱后再浅浅睡一觉罢,晚晚不会有事的。”
  楚常欢这一路眼泪不断,双目早已哭得红肿,他搂紧昏睡的孩子,摇头道:“我吃不下。你驾了许久的车,歇一歇再走。”
  顾明鹤含笑道:“我不累。”
  待换完马,顾明鹤驾着马车再度出发,其间楚常欢困乏难抑,不知在何时睡了过去,浑浑噩噩间,似是被梦魇缠身,朦胧雾霭中,梁誉的身影若隐若现,不断呼唤他和孩子的名字。
  “常欢,常欢……”
  “常欢,你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将他抚养长大。”
  “晚晚乖巧,日后定会孝顺于你。”
  楚常欢紧皱着眉,身子竟动弹不得。
  遽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张了张嘴,泣声道:“靖岩,你回来……”
  马蹄得得,却掩不住这细微的哭声,顾明鹤心底泛出一股子难以言表的情绪,他咬了咬牙,紧握缰绳,用力扬鞭:“驾!”
  良久,楚常欢惊醒过来,他顾不得回忆梦里之人,本能地揭开水壶,倾倒出粟米水,唤醒晚晚,喂他服下。
  然而无论楚常欢如何呼喊,晚晚都没有睁开眼,他惊愕地发现晚晚的额头烫如熟铁,面颊潮红,呼吸薄弱,俨然是垂危之兆!
  “明鹤!”楚常欢一把掀开幄幔,嘶声道,“晚晚他……”
  顾明鹤勒停马车,钻入车厢,探了探晚晚的脖子,旋即掰开那双烧得血红的嘴唇,俯身渡了一口气。
  如此反复三次,昏迷的孩子挪动手指,总算虚弱地哭了一声。
  顾明鹤道:“就快到成都了,你多喂他喝点水,我继续驾车。”
  驿馆轻车行速极快,顾明鹤不眠不休赶了十一个时辰的路,终于在正午抵达成都。
  他循着眉州那位大夫的指引来到武大夫府上,适逢武大夫应好友相邀出门赴宴,顾明鹤将人拦住,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塞进武大夫手里,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救下车内孩子的性命,武大夫拿着沉甸甸的一沓银票,叹了叹气,招呼道:“随我进屋来。”
  楚常欢抱着昏睡不醒的孩子跳下马车,顾明鹤立刻从他手里接过晚晚,道:“我先带孩子进去,你把粟米水取来,再喂他喝一点。”
  楚常欢点头道:“好。”
  武大夫将他们带入厢房,令孩子躺在榻上,旋即取来针灸袋,对顾明鹤道:“解开他的衣裤。”
  顾明鹤纳罕道:“您不问病症、不诊脉象便要施针,是否太过草率?”
  武大夫轻嗤一声:“既然千里迢迢来找我,因何又加以质疑?”
  不等顾明鹤开口,楚常欢就已解开晚晚的衣裤,央求道:“劳先生圣手,救吾儿性命。”
  武大夫冷哼一声,这才在榻前坐定,取穴天枢、上巨虚、合谷,半晌又道:“老夫已有多年不曾行医,家中未备药材,我且说几味,你二人速去药房捡来。”
  顾明鹤道:“但请先生吩咐。”
  武大夫一面施针,一面道:“葛根四钱、黄连一钱、甘草五分、黄岑一钱半、钩藤八分、蝉蜕五分,此为葛根岑连汤。以水八升,先煎煮葛根,待水减下二升,再放其余药材,煮取二升,分温服饮。”
  顾明鹤一一记下,至药房捡药,回府后向厨子借了炉壶,依武大夫所言煎煮药材。
  这厢武大夫施针毕,晚晚悄然转醒,楚常欢欣喜万分,立刻喂他吃下半盅粟米水,缓和了片刻,晚晚不禁啼哭起来。
  武大夫端详着孩子,捋髯道:“有力气哭,好事,好事啊。”
  楚常欢喜忧掺半,轻轻拍抚孩子的背脊。
  煎药极为耗时,顾明鹤在厨房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方将药水煮好,他盛一碗端来厢房,又找武夫人取些了蔗浆,搅入药汁里和匀,哄孩子道:“晚晚,吃糖水了——”
  药汁虽甜,可气味难闻,晚晚早已扭过头,哭闹着不肯吃药。
  楚常欢道:“乖孩子,你吃了糖水,爹爹就给你抓虫虫好不好?”
  晚晚有所动摇,纵目瞥向药碗。
  顾明鹤立刻舀了少许,放至嘴边佯装嘬饮:“阿叔尝过了,很甜。”
  晚晚道:“虫虫。”
  顾明鹤道:“你乖乖吃完糖水,阿叔立马为你抓来。”
  晚晚总算妥协,不情不愿地吃了药。
  楚常欢替孩子擦去嘴角的药汁,倏地察觉到膝上略有些湿热,不由低头一瞧,便见水碧色的衣料上溅了几滴血,他蓦地抬眼,顿时怔住:“明鹤,你怎么了?!”
  顾明鹤脑袋嗡鸣,仿佛没听清他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话犹未落,已然感知到鼻腔内有热流淌下,顾明鹤抬手摸向鼻端,竟摸了一手的血。
  第98章
  那一瞬, 楚常欢只觉得心口绞痛,眼底盈满了慌乱。
  他用绢帕去揩顾明鹤鼻下的血,整条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顾明鹤握住他发凉的手, 笑了笑, 宽慰道:“我没事,别担心。”
  楚常欢睫羽颤动,抖落了几滴泪。他抽出被男人握住的手,立刻跑出屋外,唤了武大夫前来。
  武大夫为顾明鹤诊脉,面色沉凝道:“郎君此前可曾受过内伤?”
  楚常欢道:“他去年被羽箭射伤,肺腑受损,落了点病根。”
  武大夫道:“此番你二人从眉州赶来, 昼夜不停,令他脏腑元气亏损, 牵动旧伤,致血府淤塞。需温阳益气、养血安神。”
  随后又为顾明鹤取穴内关、膻中、厥阴俞、神门等, 疏经通络,逐瘀宁心。
  待针灸毕,武大夫又叮嘱道:“‘七情’为人之根本,尤以‘忧思’为最, 郎君情志过极, 于脏腑不利。老夫虽不知郎君因何忧思, 但恕老夫多嘴,有些事, 该放下的就得放下。”
  楚常欢愣了愣,眼底闪过几许复杂的神色。
  顾明鹤笑道:“先生之言,晚辈定当谨记。”
  武大夫瞧他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 摇摇头,轻哼一声便离去了。
  晚晚服药后昏昏欲睡,楚常欢将他哄睡,轻放在榻上,旋即对顾明鹤道:“你已经一天一夜未合过眼了,现下又牵动旧伤,快去歇息罢。”
  顾明鹤道:“不妨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楚常欢一想起他方才的模样便有些后怕,不由抓住他的手,焦急道:“明鹤,莫再倔了,你去睡一觉好不好,当我求你了。”
  顾明鹤反握住他,挤进指缝,紧紧相扣,却是一言不发。
  楚常欢挣脱未果,低语道:“放开。”
  “我不会再放手了。”顾明鹤道,“从前是我糊涂,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这个孩子,今日种种,亦是我咎由自取,纵我就此死去,也算偿还了对你们父子的亏欠。”
  楚常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眼眶逐渐泛红:“迹若鸿泥,今非昨是。离弦已断,岂续鸾胶。”
  “雪泥映鸿爪,鸾胶续凤丝,焉是无情?”顾明鹤不甘心道,“因为梁誉死了,你忘不掉他,所以不肯接受我,是也不是?”
  楚常欢垂眸不语。
  顾明鹤又道:“倘若当初死在兰州的是我,你是否也会像如今这般对待梁誉?”
  楚常欢的泪水悄然溢出,对他的问话避而不答:“大夫说你情志过极,伤脾伤肺,如果继续——”
  “我所思所忧皆是为你,大夫让我放下,谈何容易?”顾明鹤截断他的话,绷紧下颌,强压心底的苦痛,缓声道,“欢欢,畴昔深恩岂复求,但祈户牖莫长扃。”
  既然求不得往日的恩爱,惟愿他莫再将自己拒之门外。
  楚常欢心内百味杂陈,良久方开口道:“你且休憩养神,其他的事,日后再议。”
  他既如此说,便是做了退让,顾明鹤没有步步相逼,含笑答应着:“好,我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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