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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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很复杂。它既不是简单的冲动,也不是完全的控制。相反,它可能是一种……想要长久守护、即使与自己利益无关也希望对方安好的心情。李老师并没有任何错,她只是爱错了人,交付的真心没能被妥善收藏。”
  贺黎筠将目光转回到薛宓身上,她像好奇宝宝一样认真地看着自己。他垂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声音轻了下来。
  “那种‘无法控制’,或许指的是无法控制地去为一个人着想,无法控制地因她欢喜或因她担忧。但它不应该让任何一个人失去判断,从而变得痛苦。”
  “大概就是,那个人会成为你所有规则和计划里的例外。你会开始做很多没有理由、甚至不像自己会做的事。”
  薛宓安静地听完,最终嫌弃地摆摆手道:“那我坚决不想有这种患得患失、计划外的情感。这简直是个大累赘!”
  贺黎筠:“……”
  那些刚燃起的小火苗就这样扑灭了。
  是啊,这本来就是不应该的。
  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而薛宓虽然活了千年,但她的心理年龄也只是孩子罢了。
  她或许能精准地分辨善恶、感知情绪,她或许能理解守护,理解喜欢,甚至可以模仿依赖,但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明白,那种让人类辗转反侧、甘愿画地为牢、糅合了占有、欲念、牺牲与排他性的,复杂到极致的——名为“爱”的情感。
  现在的他,同样不理解。
  或许,现在自己所感知到的情感不过是他因长期相处而产生的某种错觉,又或是他接触女性太少、经历太单一产生的误判。
  可能,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贺黎筠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把这股混杂着无力与清醒的酸涩感扼杀在摇篮里时,他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只听了几句,他眉宇间尚存的一丝迷茫顷刻间荡然无存,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魏明璟……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对于这种重大复杂案件,牵扯连环谋杀和耸人听闻的非法人体实验分支,尚在审查起诉阶段,等到最终判决,至少要一年以后。
  但他却在这个铜墙铁壁的囚笼里,用撕成条状的床单,将自己勒死在监舍门后的观察窗栅栏上。
  发现时,他身体微斜,双手和那些受害者一样以某种扭曲的姿势合十。
  似在祈祷,又似在挣扎。
  脖颈上的布条深陷,肤色青紫,无声地透露出身体本能求生与强大自毁意志之间最后的对抗痕迹。
  而墙上,是他用血迹留下的最终遗言:
  “历史会证明我的正确,而你们是阻碍进步的绊脚石。”
  即使走向自我毁灭的终点,他依然极端地、偏执地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完成了最后一次“净化”,一场献祭给自己的殉道。
  但这条本该引发震动的新闻,却并未在公众视野中停留太久。
  就在第二天,一个娱乐圈顶流的出轨丑闻引爆全网,所有的关注与热议瞬间被瓜分殆尽。他企图用死亡镌刻的“证词”,在喧嚣的网络浪潮中,迅速沉没。
  他妄想被历史铭记的“正确”,在世人眼中,终究不过是一个变态杀人魔临终前疯癫的呓语。
  但得知这一消息的薛宓,却忧心忡忡。
  魏明璟意志力极端强大、执念深重,且自缢而亡本身又凝聚了一股极大的怨戾之气。他极有可能在咽气的刹那,灵识不经历寻常亡魂的浑噩阶段,直接汲取周遭的负面能量与自身的滔天怨念,蜕变为一种力量惊人、危害极大的“厉煞”。
  所以魏明璟自缢后,薛宓便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贺黎筠身边,严防死守,就怕魏明璟死后化作那凶戾之物,前来纠缠报复。
  贺黎筠在局里时,她就小孩模样安静地待在角落。像公安局这种地方阳气旺盛,薛宓并不是很担心。
  但他若是需要外出办案或办事,薛宓就觉得孩童的身体诸多不便,总会以完成体的模样跟他一起出门。
  最初那几天,贺黎筠对此十分抗拒,不是皱着眉说“你这样太惹眼,影响工作”,就是瞥着她过短的裙摆硬邦邦地挑刺“穿成这样不合适”。
  但没过几天,贺黎筠便主动地带她一同出门。不仅不再挑剔,还主动带她去买合身的衣服,选搭配的包包。
  果然,头七降至——这个亡灵意识最清晰、力量最强大、对生前执念最为偏执的时刻,贺黎筠还是挺胆小的。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小半个月,薛宓渐渐放下心来,想着也许魏明璟并未化成厉鬼。加之天气越来越炎热,她开始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就在她几乎要松懈下来时,贺黎筠却忽然在翻看日历时无意提起:“八月十二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他语气平常,就像在说一个普通的节日,可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她。
  于是,薛宓又认命地恢复成完成体,陪着他出门。
  美其名曰“以防万一”。
  “那个……”几日后,贺黎筠轻咳一声,目光飘向窗外,“正好单位发了两张票,明天到期,不用就浪费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飞快地补充道:“你最近……陪我到处跑也挺辛苦的。我们一起看吧……”
  明明是早早就订好的电影票,就连座位,都是他对着购票app反复斟酌后选定的,但在真正说出口时,贺黎筠还是纠结了很久,最终以这种拙劣的理由发出了邀请。
  薛宓倒不是第一次看电影,唯一两次的观影经历,都是陪林美美看的动画电影。
  听到贺黎筠说这是一部新上映的科幻大片,特效震撼、情节跌宕,她眨了眨眼,倒也真的生出几分兴趣来——毕竟,用这种方式观察人类如何想象未来、构建世界,对她来说确实挺新鲜。
  影院灯光暗下,巨大银幕上光影流转。贺黎筠抱着一大桶爆米花,身体却有些不自然地僵直在座位上。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性一同看电影,更别说,还是他主动邀请的。
  他本来都打算放弃了。疯狂洗脑自己这只是“错觉”,但这个“错觉”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因为她紧张兮兮地赖在自己身旁,变得更加的肯定。
  自己真的是栽了。
  为什么偏偏是……薛宓?
  他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他都献殷勤献得这么明显了,她却毫无觉察。果然,想撬开她的心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导致贺黎筠更不自信了,内心担心着眼下这种自然、甚至堪称和谐的相处模式,才是薛宓最舒适、也最想要的状态——一种基于契约与习惯的紧密陪伴,纯粹而不掺杂质。
  而自己应该把这份不合时宜的心动小心翼翼地埋藏起来,但内心总会有一点点不甘心……
  万一呢?
  万一哪一天,薛宓就像她突然理解人类的愤怒与悲伤一样,忽然对“爱”开了窍呢?
  手背突然传来一片温软的触感。
  那触感极轻,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又像春溪漫过冰封的岸。
  贺黎筠浑身一僵,明明视线还胶着在银幕上爆炸的星舰,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向身侧。
  薛宓浑然未觉。
  她正看得入神,银幕上飞船擦着陨石群掠过,她的瞳孔里映着流光溢彩,手指无意识地往前伸,指尖再一次在昏暗的光线下不经意地擦过他微烫的手背。
  一阵细微的电流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带起……
  那触感太清晰了。
  贺黎筠能感觉到她指腹的软嫩,能分辨出那点没擦干净的焦糖碎屑正黏在他皮肤上。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草莓洗发水味。
  电影里的主角正在呐喊,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跳声骤然放大,震得耳膜发疼。
  他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让两人之间的空隙窄了些,又不动声色地将爆米花桶往她那边推了推。
  就在贺黎筠胸腔里那颗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越跳越响,几乎要擂鼓般撞击他的耳膜时,身旁正专注盯着银幕的薛宓却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
  她那双在光影变幻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径直望向他,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担忧:“你的心跳……怎么突然跳得这么快?咚、咚、咚的,像打鼓一样。”
  她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仿佛那剧烈的震动也能通过某种无形的联结传递到她身上:“你、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
  贺黎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没事。就是……这电影太刺激了。看得我好紧张……”
  他轻咳一声,把爆米花桶往她那边又推了推:“那什么……你要是饿了,多吃点。”
  薛宓总是能精准捕捉到他心跳的每一次紊乱,但他却从来感受不到薛宓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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