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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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季舒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神中带着恐慌,同样是这双眼,方才说出价码时,是冷静而笃定的。
  就算此刻他们已经图穷匕见,曾经爱过的事实,都无法泯灭。可是,爱早已连残存的痕迹都没有了。
  看着这样的他,她依旧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以如此俯视的姿态看待他时,她的情绪都已彻底平复,头脑无比冷静。
  她知道一切,将背叛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他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委屈吗?冤枉吗?
  她只是没什么感觉,没有委屈感,更没有解释的欲望。
  大概是熟悉了,他擅长这一套,吵架时他总是有理由的,还能占据上风。他和他全家都谙于此道,凡事总要占口头的便宜。做事又过于讨巧,总想花小力气拿大蛋糕。
  职场中,她背过的锅、受过的冤枉与遭受的恶意,太多了。这一点指责,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可怕的是实力的碾压,对方一言不发,就能将你踢出局,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无关正义,只论实力。
  不知他们懂不懂,他们擅长的东西,其实没那么有用。
  他问她,能不能重新开始。或许他是真情实感的,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带着期待,季舒觉得自己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站着旁观,毫无参与感。
  爱玩德扑的他知不知道,他已经没有筹码了。没有筹码的人,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季舒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多保重。”
  说完后,她就转身离开。
  这一次离开,她心中再没有无处可去的悲伤感。她知道,她会回来的,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
  季舒将车开走了,驶出车库时,阳光洒进车内,照在了脸庞上。
  即使代价是那么的沉重,她的心中还是有了一丝解脱感。不论年后有多大的波澜,至少这个新年,她不必再忍受他那一家的聚会。仍然不敢去想象今后能拥有的生活,起码她回家时,可以是清净地呆着。
  开车回到方恺家时,季舒却是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疲倦感袭来,身上的关节都在疼。室内暖和,也压不住寒意。
  强撑了这几天,大概是知道没那么危险了,被压下的焦虑感冒出头。
  客厅阳光明媚,她却是走去了卧室,脱掉外衣,将自己藏在了被窝之中。
  方恺被他哥指派了活儿,让他亲自去拜访了某人物,并将新年贺礼带到。
  原本想接送她的,被她拒绝后,他也只能认领了活儿。结束之后,他开车去买了两个椰子冻带回家。后备箱里塞了一堆食物,是家里做的,他哥让他带回去的。
  方恺回到家中,在玄关处便看到了她的鞋子和车钥匙,她这是回来了。他将食物放进冰箱,留了个椰子冻,想让她先吃的,可走到客厅,他却是没见到她人。
  大概率就是在卧室了,他知道,她一定有能力解决好这件事。但这于她,并不容易。
  方恺放下椰子冻,打开门,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一片暗意,她蜷缩在床上,没有出声,像是睡着了。
  季舒听到开门声时,她就下意识闭上了眼。门紧接着关上了,他一定不会出去,可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她想回头看,可又忍住了。他到底是没比得过她,一会儿之后,她就听到了脱衣服的窸窣声。
  方恺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她睡觉时是平躺着的,然而她此时是侧卧的,他凑到她身后,将她抱进了怀中。
  “有个人在装睡,你知道是谁吗?”
  躺了很久,仍是很冷,特别是脚。被他揭穿,季舒有点心虚,却是下意识贴到了他的胸膛上。他身上总是热的,冰凉的脚,触碰到他的脚时,她就忍不住蹭向小腿,骨头真硬,她想勾向小腿肚取暖时,脚就突然被他的双腿禁锢住,动弹不得。
  “睡觉还能乱动啊?”
  “梦游呗。”
  “那你银行卡密码多少?”
  季舒被他这认真的口吻逗笑了,“从一到六。”
  “行,那我回头就取钱去。”
  笑完之后,季舒又是沉默了。回来之后,她脑子里盘算的就是钱。答应时的利落,是即将干瘪的账户余额。即使知道自己有赚钱能力,会有现金流进来,但她无法不焦虑。帐算不平的时候,她甚至会怪自己从前消费太高,那些奢侈品,如果不买,她能多省些钱的。出国不便宜,保不准她答应儿子的旅行都没法去了,毕竟是不必要的开支。
  “怎么了?”方恺自然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原本怕她不想说,他不想多问的,但他还是直接问了,“跟他谈了什么条件。”
  季舒简要地将条件告诉了他,本来不想多说什么的,但有他在身旁时,她后知后觉的委屈感却是冒了出来,“我应该多谈一下的,而不是立刻就答应。这样搞得我......”
  “搞得我身无分文,还要还房贷,欠着银行的钱。”嗓子忽然哽咽,她不想哭,苦笑着开了玩笑,“这算不算一夜返贫了?”
  说完之后,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偷偷擦在了被套上,不想被他发现。
  “找律师去拟协议,这笔钱我来给。”方恺知道这并不能安慰到她,但他还是会先将解决方法给出,“不要担心钱的事,这已经是最小的问题了。”
  季舒不会矫情地说不需要,又无需向他解释,她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有你在,可我就是会忍不住想,我又没钱了怎么办。那么多用钱的地方,发生意外,我手上就是钱不够,该怎么办。”
  她忽然转过身,抱住了他。
  穷过的记忆会在得意时荡然无存,却是如影随形着,在失意时浮出。烙印无法抹去,匮乏感助长着无人帮自己的恐慌。她本能地不相信有人可以依赖,她只信自己,只想要自己搞定所有事。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自己身上,她又是将自己抱得很紧,沉默地掉着眼泪。这样的她,令方恺想起了他们救过的那只小猫。
  小猫躲在车底,无法主动出来寻人帮助,只能发出越来越微弱的叫声。
  她不会抱怨,不会让人帮助,甚至刚开始的时候,都不会喊痛,现在,她会喊痛了,可方恺却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她立刻好起来。
  那时的她,会随意拿出名牌围巾给他抱住小猫,现在,她却是为钱而担心到哭泣。
  心随着她的眼泪而揪住,方恺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你已经谈得够好了,用钱的地方有我在,不要瞎担心。你有能力把这些钱再很快地赚回来的,你想想,你刚工作的头几年,工资没那么高,存不下什么钱,这些钱不就是这几年存下的,会很快的。现在才是你最值钱的时候,你没有时间去耗的。你要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也要知道有我在给你垫着。”
  恐慌与焦虑到极致时,她只能抱住他,箍住他腰的手,用力到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埋在他的心口无声地落泪,发不出一点声音。
  恍惚之间,他就像是她曾经焦虑之时,紧抓的被子、枕头和毛毯。
  不同的是,他会一下下地拍着自己,不会有不耐烦。躯体的温意传来,像是在提醒着恍惚的她,他在这里,她不是一个人。
  脸贴在他的心口,她感受着他的心跳,确认着他的存在。通过他的存在,她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她仍然是不信赖任何人的,可是这一刻,她想允许自己相信一次。会有人拽住自己,她可以依靠他一下。
  被他轻拍着直至止住哭泣,心里就没那么难过了。可理性渐渐回归,季舒反而觉得有点丢脸了。都这个年纪了,手头仍有钱,她还能因为怕没钱而哭出来。还是在他面前哭的,情绪平复之后的她,都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见她终于不哭了,方恺内心都松了口气,但她又是不抬头,只埋在自己心口。即使房间内昏暗,他还是想看她一眼,然而他刚低头,就被她躲了去。他没放弃,她却逃得更低,整个人都要埋进被子里。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想憋住的,但还是忍不住笑了。那么气势汹汹的纸老虎,还会有害羞的时候。刚笑出来,他的心口就被她给锤了。
  方恺没放过她,“你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流我身上了,怎么办?”
  “那我给你擦一擦?”
  话音刚落,她就揪着被子往自己身上蹭了,方恺连忙抓住她的手,不敢让她给擦了,“一会儿起来你把四件套给换了。”
  “哦。你这么嫌弃我的吗?”
  他这是自找麻烦了,方恺岔开了话题,“对了,我忽然想起来,高中时有次化学考试,里面一道题大概是问,溶液滴落在台面上该怎么办。我当时同桌写的是,拿抹布擦一擦。”
  季舒听完就扑哧笑了,“听起来好有道理啊,我也想用抹布擦。”
  “呵,看出来了。”
  被他奚落着,季舒恼得从被窝里爬出,看向了他,“这个同桌,是你自己吧。”
  方恺一脸无语,本想说怎么可能,开口却是,“多巧,我们当年就能想一块儿去。”
  想瞪他的,可季舒忍不住笑了,看着他一脸得意的样子,“谁要跟你想一块去,而且你比我大好不好?”
  “大一岁也算大?”
  “大一天都算。”
  两个人无聊而幼稚地争论着年龄的大小,这又不算什么痛处。被她暗示着年龄大,这没法给自己辩解,方恺直接回了她,“那你也得忍着。”
  “行啊,我忍着呗。”
  她是玩笑的口吻,方恺却是感受到,这是不一样的承诺。他也不会再去问,我是你的谁,你将我放在何种位置。
  能够站在她身边,他就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
  明明她已经好点了,可方恺还是问了她,“是不是谈得很不愉快?”
  “这也没法谈得愉快吧。”季舒故作轻松地笑了,“但我还是搞定了,是不是很厉害。”
  “我知道,你很厉害。”
  房间里是安静而昏暗的,不知外头天光如何,所有的喧嚣与热闹都被隔开,光线混沌时,像是清晨之际,又像是刚入夜,但其实是下午。身处其中,如大梦一场,醒来时不知是何年。
  一切都过得太快,了得干干净净,过去的十多年,她真实地亲历过每一天,却是恍惚地成为局外人。记不清很多事,但现在的自己,又是那每一件事推导而成。
  “其实,我在想......我为什么可以忍这么久。用忍也不对,除了一些时候,让我觉得很烦,情绪很糟糕,但我也完全能够去忍受那点不如意。其他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整个生活,几乎都在我可以容忍的范围内,甚至我也都可以去妥协。这个生活,也的确是我过成这样的。”
  “这很正常。”
  听着他稀松平常的口吻,季舒踢了他,“哪里正常了?”
  “你这工作,起步很难。到了事业上升期,机会必须抓住,你不能停下来的。忙到没时间的时候,对不紧急的事情,根本不会去思考的。妥协不也很正常吗,这能帮你节约很多时间。”方恺伸手捏了她的鼻子,“你这么贵,公司买的不就是你的时间吗?忍让和妥协,是一种生存策略,将精力花在产出最高的事情上,没什么的,别苛责自己。”
  “但我不贵啊,性价比还很高。”
  “啧,你在给我表忠心呢。我都要被你的敬业精神给感动了,躺床上还能暗示我加工资。”
  “那我可没有。不过,我觉得我脾气有时候的确不好,可能会给生活中的人带来不愉快。”
  “你还知道你脾气臭呢,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方恺闷笑着夹住了她的脚,让她没法再踢自己,“独断专行,效率更高呗。一件事,只要你能负责,要讲什么民主?”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季舒怎么觉得就听着不对劲,“合着在你眼里,我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你能这么想自己就好了。”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在自己面前对那个人有过任何抱怨,方恺知道,她和他一样,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承担很累,推卸责任才是轻松的。是累得不想讲,也觉得没必要了。
  “时间永远是有限的,对于空闲的时间,其实只够用来维护好和几个人的关系。找对人,再有意识地去维护,就够了。”方恺伸手揉了她的头发,“你想这么多,自寻烦恼干什么?”
  房间里越来越暗,季舒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又全是他的气息,将她牢牢包裹住,“我今天怎么觉得你挺厉害的?”
  方恺都要被她给气笑了,谁都觉得他厉害,就她到今天才发现,“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这么觉得?”
  可被别人夸,他也没什么感觉,就是当场面性的奉承,被她这么讲,他支起身撑着头问她,“你仔细讲讲,哪里厉害?”
  季舒翻了个白眼,说到底,他是个男的,该有的缺点都有,“哪儿都厉害啊,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你。”
  面对她的敷衍,方恺仍是笑了,“你这一条都说不出来吗?”
  他们开始得不纯粹,爱中总是充满了各种需要,再到现在,还扯上了钱。他们早已不追求纯粹,需求的满足,总归是在爱之前的。
  而就在这一团乱麻中的此刻,她才能在内心里承认,那些与他在一起的瞬间里,她就是纯粹喜欢他的。
  季舒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颈,“太多了,说不过来。”
  “那你以后每天讲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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