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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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丹药并非毫无弊处,其本质是靠多种毒素控制身体性状,以毒攻毒,虽能短暂掩藏江凛半龙半人的身份,却需要月月服用,毒素自然一点点在江凛身体里面累积,每月月末毒发,江凛便会痛苦不堪,无药可医。
  所以这终究还是个隐患,稍微棋差一招,说不定就要满盘皆输,于是在怀上第二个孩子之后,他这位母亲毫不留情地把他丢到宫外一处小宅子养着,并谎称他担了国祸,死了。
  没有了母亲的庇护,方才四五岁的孩子,又时不时显现出一副怪模样,能做什么呢?
  生冷腥臭的剩饭剩菜经常直接灌进他嘴里,被仆役辱骂殴打都是常事,父亲会不喜他这个样子,唯一知道真相的母亲亦对他不闻不问,那几年里,他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一开始毒发的时候,他还是会哭的。
  但一哭就会有奴仆嫌他闹得心烦,用藤条把他身上打得血肉模糊也不见他停,便把抹布塞在他嘴里,让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小声呜咽。
  所以后来他就不哭了。
  那千种万种毒素和他的骨髓融合在一起,他蹲在角落把嘴唇都咬出血,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在鼻尖,如同他心中刻骨的恨意。
  从没有人给过他任何关怀和爱,他仿佛天生就是为恨而生的孩子。
  这种尖锐的情绪一直根植在他的身体里,比毒素更快侵蚀了他的心脏,为了报仇,他心甘情愿成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一步一步爬上去,耐心等待老皇帝病重之时,血洗皇城。
  很快,他便能推举那人上位,成为忘忧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爷。
  但是好像还不够。
  刀上沾血时,曾经对他非打即骂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里眼神或畏惧或憎恶,他手起刀落,却只砍掉了他们的一只手。
  只因为他心中的恨,像噩梦一样在每个深夜扼住他喉咙的恨,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悲惨,而得到丝毫缓解。
  一丝缓解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
  江凛想不通,他拖着带血的刀踏进皇城的每一座宫殿,每一座宫殿的城墙都高得可怕,像一座又一座猩红的高山,爬完一山还有一山,永远也爬不出去。
  在一座火光冲天的大殿中,江凛终于见到了他的母亲。
  十数年过去,昔日的宠妃已经衰老许多,眼角皱纹鬓毛衰,仍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昔日的光彩,她大逆不道地坐在高处的皇位上,身上的衣衫对这个季节来说已经有些单薄,或许又只是因为,高处不胜寒。
  见到江凛,她神色平静,只是一出声嘴角就流下乌血,明显是中毒已久,时日无多。
  她唤江凛过去,伸出手,想替江凛挽一缕发丝,只是江凛不应,她也只能悻悻地把手收回去,似庆幸似感叹道:“……长,长这么大了……”
  江凛别过脸去,还有要问她的话。
  他克制着心中无法缓解的情绪,眉头紧蹙,声音凌厉沙哑:“当年,你为什么把我送出宫?”
  女人只是笑,她撑着龙椅,把身旁明黄的尸首踢下阶梯去,那尸首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赫然是当今皇帝。
  她那双曾经无数次流光溢彩眼里都流出血泪来,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傻孩子,为了……让你……活命……”
  “我已经出不去了……”
  “又怎么能让我唯一的孩子,困在这里……”
  女人站起身,跌跌撞撞从他最高的位置走下来,把沾着血的半块虎符塞进了他手里。
  江凛还有要问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火舌很快吞噬了她的衣摆,她用尽最后一让力气把江凛推出门外,扣上了沉重的金锁。
  轰地一声,大概是宫门里的女人倒地。
  江凛怔怔反应不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座即将被火光吞噬的金瓦琉璃,竟然是金銮殿。
  因为手里的那半块虎符,鸟尽弓藏的是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辅佐年龄尚小的皇子上位,还是成了王爷,忘忧国赫赫有名的摄政煊赫王。
  是他一步步筹划得来,他本就没有打算做那兔死狗烹的蠢人,只不过在最后一步时,与他想象当中有些不同。
  他想不通母亲最后的温柔,但那些恨意好像规矩地盘踞了回去,不再折磨着这颗年轻的心,直到江凛遇到了与他年纪仅差三岁的兄弟。
  就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那惯会拿捏人心的女人还是在骗他。
  为了保全那个健全的孩子,就可以把他当白痴一样骗吗?
  人怎能偏心至此……
  只是因为他多了两只角、一条尾骨。
  但这已经是他十九岁时候的事了。
  后来他养尊处优了上十年,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龙角和龙尾,这点年少时的恨意,大抵早如炉灰磨损殆尽。
  如此高的位置确实不好坐,一次毒素发作时他被人钻了空子,遭到接连不断的暗杀,中毒昏迷,再睁开眼时,他就遇到了福玄。
  被人利用,遭人背叛,被当成一个女人的替身……
  这些回忆转瞬即逝,江凛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想控制着把尾巴收回来,就见面前这一本正经的修士,不知何时,竟在用指尖逗弄他的龙尾。
  龙尾也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黏黏糊糊地缠上去,连鳞甲都软化了几分,表示着自己的喜爱。
  江凛眉心一皱,倏地把龙尾和龙角都收回体内,刚想说些什么,便听靳言大言不惭道:“……是它先缠着我的。”
  他神情淡淡地补充,“它挺喜欢我的。”
  江凛顿感一股牙痒,手也攥紧成拳,简直想一拳砸死面前的人:“……你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
  靳言注意到了他即将可能存在的暴力行为,修长的大手握住他攥得发白的手指,拍了拍,然后看上去不费什么力气一点点把他的掌心展开:“……小心伤到自己。”
  江凛刚积攒起的怒气瞬间被卸了去,他看着自己变得毫无攻击力乖乖待在男人掌心的手,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的体质和常人不同,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未遇到手劲儿能大到直接卸了他的力道的人。
  而且看上去毫不费力。
  见这人的眉心始终皱成个川字不肯松开,靳言又把他的手放回原来的位置,主动介绍道:“我叫靳言。”
  江凛面色稍霁。
  靳言又接着说,“是你未来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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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有读者给我投了地雷,感谢落[求你了]
  第40章 谎言如此美妙
  话音落下, 江凛的脸色又变得十分精彩。
  他的瞳孔跟着这句话微微放大,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只感觉手又痒了, 但想到刚才手指被一根根掰开的场景, 最终还是有些烦躁地收回了手。
  神经病……
  江凛复又倒进床塌,用手臂遮住眼睛,心想。
  一见面就说出这种话……面前这人看着倒是冷淡正经, 脑子指定有点毛病。
  但不知为何,心中那一团聚起来灼烫恨意却莫名其妙被这略显荒谬的说辞打散,虽然隐隐作痛,却少了几分无处不在的窒息。
  靳言却以为他又难受了, 没再出声,只帮他盖好被子, 抱着剑静立一旁, 想了想,怕江凛睡不着,用灵力悄悄在树梢上勾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一曲安魂咒。
  他记忆力很好, 虽然江凛不曾提起,但他还记得原文中是怎么描写江凛渡过这段日子的:
  “……半龙半人的体质向来都是强大的代名词, 断骨能再生, 挑断的手筋脚筋也能长回来,但江凛大半生的苦痛折磨都是缘此而生,就连今天困于这一方囚笼,也要受这体质折磨。”
  “与旁人不同,到底说不上是祸还是福, 是灾还是运。”
  “但疼痛发作起来之时,江凛靠着冰冷的铁笼,嗅闻着腥臭的鲜血,无数次在锁链里挣扎着,握住自己的龙尾,真想把自己多余的那根骨头硬生生扯下来,连同这些年受过的苦楚也一同剜下来,好叫这惨淡淋漓的人生就此停止……”
  “笼子里的龙闹起来是很吵的。”
  “牙侩半夜都睡不着觉,只能把他扔到更小的笼子里,再上一道枷锁,连想死的权利都剥夺,只能忍受着这样惊人的痛。”
  “厚重生锈的镣铐快要勒进血肉里,嵌进骨头里,成为他的一部分了。”
  “江凛就这样硬生生熬着。”
  “一直熬着,半死半活,从漫长寒冷的寂夜熬到鸟鸣声渐起,又熬到下一个暮色四合,手指到最后已痛得蜷曲、毫无血色,却始终没有人领他走。”
  “疼痛偶尔暂停的间隙,他从汗湿的睫毛里看见不远处如同血色般的夕阳,心里不断冒出一点点微小的祈望,他希望有人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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