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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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恒有一种预感,以天子做事的逻辑,在传位之前,他必然会对吴王下手。
  吴王手握金山银山,而皇太子又是害死吴王太子的罪魁祸首。天子绝不会把如此强大,而又结有仇怨的对手留给自己的幼子。
  而齐国,若是继续装鸵鸟,天子能饶他们一命吗?
  假设饶了他们一命……
  季恒坐在书案前,不断在脑海中推演着——
  假设能饶他们一命,在传位之前,大概率也要进一步限制他们手中的权力,限制他们能调动的资源。
  而等天子驾崩,皇太子登基。
  太子年幼,只是个摆设,权柄自然会落到班家人手中,那么班家人又会怎么做?
  先除掉萧家,再除掉齐王、楚王。
  赵王荒淫无能,又“识时务”,只要把班家人舔舒服了,兴许能捞回一条命。
  班家人为了不显得太党同伐异,也极有可能留一个赵王来当吉祥物。
  只要匈奴不灭,燕王大概率也能幸免于难,而燕地物资匮乏,军备、粮草必然要受制于班家。
  而到了那时,他们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和吴王唇亡齿寒,他不能失去这个强大,且极有可能成为盟友的人物。
  季恒叹了一口气,一抬头,见屏门外站着道熟悉人影,便叫道:“廷玉。”
  左廷玉在门前现身。
  季恒道:“我不是说不用守在这儿,怎么还站在这儿?”
  左廷玉道:“方便主人吩咐。”
  季恒心道,方便倒是方便,只是也不嫌累吗?他见四周也没人,便道:“明天再陪我上山一趟。”
  “喏。”
  ——
  隔日,季恒的马车便停在了断岳峰山脚下。
  他下了车,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感到有些“望洋兴叹。”
  左廷玉手中提着一只烧鸡,一只蹄髈,还有几葫芦好酒,看着这又长又陡峭的阶梯,也替季恒感到望洋兴叹。
  两刻钟后,经历了一番艰苦攀登,季恒浑身大汗淋漓,直接在洞口前瘫坐了下来,大喘了几口粗气,叫道:“师……父……”
  云渺山人正翘着腿,躺在吊绳上闭目养神,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季恒撑着地面起了身,拖着宛如千斤重的双腿走进了山洞,又弯腰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上回来得匆忙……烧鸡都没师父带一只……今天……补上……”
  “瞧你。”云渺山人有些嗔怪道,“总给我带东西做什么?你师祖不食人间烟火,只吸食日月精华,对这些荤腥之物极为敏感。我若吃了这东西,你师祖嫌味道腥骚,一个月内都不肯再上我的身的。”说着,轻轻一跃落了地,负手走上前来。
  云渺山人嘴上虽这样说,但他对大鱼大肉根本没有抵抗力。
  云渺山人是孤儿,自幼被李无忧捡了回去,跟着李无忧修炼,给苍戾帝当童子。
  由于李无忧那一派要严格忌荤腥、忌酒,于是他从小连一粒肉糜都没尝过。
  后来他跟着李无忧、子稷、大苍臣子与部将等人上了山,再后来,李无忧又扔下所有人远走高飞,云渺山人便被留在了山上。
  子稷那些侍卫总劝他吃肉,他慢慢便也破了戒。
  他吃到第一口肉时,只觉得臭得不行,直接吐了出来。只是晚上躺下来,又对这味道有些回味。
  吃了第二口还是吐,但过了片刻又开始回味。
  总之慢慢的,他已经习惯了肉味。因小时候没吃过肉,又有那么点报复性补偿的意味,看到肉便走不动路。
  虽然这对修行不利,但眼下他对修炼早已是半放弃状态。他这年岁,早就没什么希望了。
  季恒把酒菜摆上,说道:“弟子今日不占卜,只想和师父聊聊天,不用请师祖。”
  云渺山人坐下了,说道:“好,那就聊聊。”
  季恒道:“今年年初,吴王太子殁,这件事师父听说了吗?”
  他知道师父云游四海,做过不少大人物的座上宾,因料事如神,在各地人脉颇广。
  但大概是基于某种“保护顾客隐私”的原则,师父从不会向别人透露他为谁做过什么事。
  云渺山人撕下一只鸡腿来啃,嘴巴上的胡须随咀嚼而一动一动,淡然道:“没听说过。”说着,用另一手给自己倒酒。
  只是那神情,显然不像没听说过的样子。
  季恒想知道,这些年劝吴王多布施,吴王也十分信任的那位云游仙人,究竟是不是师父?
  他把葫芦接了过来,给师父斟酒,说道:“方士们都说,吴王子嗣养不大,是因为德没攒够,劝他多布施。可这些年吴王也没少布施,太子焕为何还是夭折了呢?”
  云渺山人闷了一口酒,享受着难得的美酒美食,眼睛惬意地眯起,感觉快飘飘欲仙了。
  他状态很放松,说道:“吴王命里就无子,一个都没有。他不服,想强行逆天改命留下子嗣,根本就行不通。”
  “那太子焕,吴王若没把他接来,就养在外面也不至于夭折。坏就坏在接回来了,还立为了太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又啃下一口鸡腿,说道:“吴王这事儿,我也问过你师祖,他也没有破解之法。”
  季恒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师父又为何要跟吴王说,只要多布施就能留下子嗣?”
  不知是否是酒气上头的缘故,云渺山人的脸“腾—”一下便红了,矢口否认道:“谁说我说了?没有,我可没说!”
  季恒道:“吴王那么有钱,师父给吴王算卦,吴王都给了师父多少钱?师父该不会早就发了大财,背地里还藏了好几座别院吧?”
  “胡说!”云渺山人道,“我可没收钱,一个铜板都没收。正因为我没收钱,算的又准,吴王才更迷信我的话呢!”
  他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看着这徒弟,只觉得烦死了!又问道:“布施不好吗?”
  “他抱着那金山银山,是能花完啊,还是能带走啊,还是能传给下一代啊?布施了,百姓获益,心里也能念着吴王的好,他自己也能积点阴德,给下辈子攒下善报,不好吗?”
  季恒道:“是很好。”
  云渺山人又“哼”了声,说道:“为师给人算卦,算到凶卦,他们问我破解之法——反正有钱的我就劝他多布施,残暴的我就劝他待人仁慈,懂吗?”
  季恒哭笑不得,说道:“懂了。”
  云渺山人又道:“若不是看你们齐国穷得叮当响,我高低也得劝你多布施。”
  “不过你们齐国只是公帑穷,百姓倒是不穷。我看过了,你们这儿的百姓日子过得还不错,也就比粮税全免的吴国差了那么一点。”
  季恒道:“弟子一定再接再厉。”又问道,“师父下个月离开齐地,是不是就要去往吴国了?”
  云渺山人捋了一把胡须,说道:“勿要多问。”
  季恒道:“若是去吴国,能否帮弟子给吴王递几句话?”
  他不清楚师父和吴王之间是如何联络,但太子焕夭折,吴王内心痛苦,必然还会再找师父。
  他需要一个人来做他和吴王之间的联络人。
  这个人要行踪神秘,不能让人看出有人在他和吴王之间递口信。
  这个人也必须绝对可靠,因为一旦出卖了他,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季恒原本想借吴王太子的丧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派人去吴国吊唁,顺便与吴王联络,但想了想还是不大稳妥。
  按照礼节,吴王太子殁,齐王理应派人吊唁,这是例行公事。
  不过派谁前去,还要向朝廷报备和请示。
  而吴王太子丧礼如此隆重的场合,那段时日前后,吴王身边必定安插满了陛下眼线,兴许谁的表情如何,看上去哀不哀痛,都会如实传到陛下耳中。
  谁私下见了吴王,陛下还会不知道吗?
  可师父便不一样了,谁又知道这云游仙人,私下与他季恒也交情匪浅。只要师父与吴王的谈话别被人听到,便能神不知鬼不觉。
  云渺山人再度让步,道:“你让我传什么话?”
  季恒道:“说我想和他合纵谋反。”
  云渺山人惊呆了,用一种“你是疯了还是在开玩笑?”的眼神看向了季恒。
  他余光瞥见洞口前,那侍卫也明显惊了一下,便用下巴指了指那侍卫的背影,提醒季恒。
  季恒道:“可信。”
  云渺山人便又道:“你为何……?”
  季恒道:“因为皇太子品行不端,性情乖张,又有皇后在身边教唆,既不仁厚,也没有才干,不具备作为一个帝王应有的素养。”
  “因为班家人不能独揽大权,一旦让他们握住权柄,他们势必要党同伐异,而我不能把阿兄留下来的三个孩子放在任人宰割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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