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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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戳中了李成铭的软肋。他看了一眼确实已经疲惫不堪的周云裳,又看了看面色苍白的李云归,犹豫了片刻,终是妥协了。
  待送走了长辈们,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屈依萱看着床上依旧眉头紧锁的好友,那张平日里总是温婉浅笑的脸,此刻却苍白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替李云归理了理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谁:
  “哎,你这云小归啊……天底下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值得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坚强一点,快快醒来,跟我说道说道,好不好?”
  第68章
  “云小归,你快醒醒吧。前儿个我又去逛了那家瑞蚨祥,那里的师傅新进了一批上好的阴丹士林蓝布,说是色泽最正,最衬你的肤色。我还想着等你病好了,咱们去做两身一样的旗袍,到时候我就穿去厅里,让那些整天只知道穿灰布长衫的老古板们也瞧瞧什么叫时髦。”
  “说起厅里,我前两天可真是丢死人了。你是不知道,那个新来的秘书长让我打一份急件,我手一抖,那台老式的打字机卡了键,把‘呈请’打成了‘惩请’,差点没把我给惩办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说到这儿,屈依萱自己先干笑两声,可看着床上那人依旧双眼紧闭,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她这笑也就挂不住了,慢慢变成了叹息。
  深夜的病房里静悄悄的,屈依萱来到医院已经许久了,期间也找过几次医生,然而,无论是医生还是她,眼下都没办法让李云归醒来,于是,屈依萱只好拧了把热毛巾,细致地给李云归擦着手。
  床上的李云归依旧双眼紧闭,呼吸浅浅,没有任何反应。
  屈依萱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张妈说今早本来想给你做桂花糖藕的,那是你最爱吃的。你要是再不醒,那藕可就要放老了,到时候塞牙我可不管。”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云归的神色,见她眉头依然锁着,心里那股子无力感越发重了。于是索性拿出绝杀,拿自己听到的“秘密”来刺激李云归。
  屈依萱放下毛巾,索性拉着那把红木椅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云归,我知道你在躲什么。是不是被外面那些传言吓着了?其实……其实现在的局势确实不太平。”
  她看了看门口,确定门关严了,才继续说道:“我在军委会虽然只是个打字员,但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我爸最近头发都白了不少,整天都在跟参谋本部的人拍桌子,说什么吴福线的碉堡还得加固,什么京沪线上的兵力部署还得调整……那些长官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我看啊,这仗怕是真要打了。”
  提到“打仗”,李云归的手指似乎微微颤了一下。屈依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连忙握紧她的手,“喜欢听打仗?”
  眼眸飞快转动,屈依萱绞尽脑汁思索起来,“打仗,打仗,还有什么是关于打仗的?”
  她平日里在那个满是烟味和咆哮声的办公室里,最烦的就是听那些大老爷们谈论行军布阵,那些枯燥的番号和地名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此时此刻,那些平日里被她当成耳旁风的消息,却成了她唤醒好友的唯一希望。
  “对了!我听说咱们从国外买了一批新大炮,好像叫什么……莱茵金属?说是这几天刚运到太古码头,那天我去送文件,听见后勤部的人正为此事吵架呢,说是怕被落日国的特务发现。”
  她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李云归的脸,见她没有反应,又换了个话题:
  “还有啊,我前阵子在办公室整理档案,看到一份关于《国防战备计划》的草案。虽然没敢细看,但听那几个参谋议论,说是要在长江航道上布置□□……你说这要是真封了江,咱们以后去辰海是不是就只能坐火车了?”
  李云归的手指静静地搭在床单上,一动不动。
  屈依萱心里有些发慌,难道猜错了?她咬了咬牙,搜肠刮肚地回忆起自己偷偷看过的那些“闲书”:
  “那个……云归,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学那会儿,你最爱看的那本《乱世佳人》?前两天我在书店看到有新译本了,说是翻译得比之前那个还好。你要是想看,明儿我就去给你买来?”
  最后,甚至屈依萱都有些语无伦次地讲起了自己在办公室听到的那些关于《战争论》的只言片语,试图用这些生涩的军事理论来刺激李云归。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哪怕说得口干舌燥,李云归的那根手指却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那短暂的颤动,仿佛只是屈依萱的一场错觉,又或者……是李云归对那个沉重话题本能的一瞬战栗,随即便再次封闭了自己。
  屈依萱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化作一声挫败的长叹。她颓然地靠回椅背上,看着依旧毫无反应的好友,眼神里满是迷茫。
  “也不是打仗吗……”她喃喃自语,“那你到底想听什么呀?云小归,你可真是要把我急死了。”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屈依萱发了一会儿呆,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她重新坐直了身子,摩挲着李云归冰凉的手背,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再像是在哄病人,反倒像是在对着树洞倾诉自己心底的秘密:
  “云归……其实我也挺烦的。有些事,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说到这里,屈依萱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记得之前良友那事的时候,我跟你说我在忙着对付小野猫吗?其实,是我年前在街上捡了个……也不能算捡,是撞见了个逃难来的姑娘。那丫头……啧,怎么说呢,比我小个几岁,倔得跟头驴似的。我给她吃的,她也不谢,就那么警惕地盯着我,像只喂不熟的小野猫。”
  说到这儿,屈依萱苦笑了一声:“本来我是想给她几个大洋打发了的。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双眼睛,我就……我就走不动道了。那眼神里既有狼崽子似的凶狠,又藏着怎么也掩不住的惊惶。后来我才晓得,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屈依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她家里原本也是在北方过安生日子的,结果鬼子来了,一把火烧了把一切都烧了个精光,亲人们……都没了。那丫头愣是凭着以前跟着哥哥学的本事,一路扒火车、钻林子,硬生生走了上百里路,一个人逃到了南都。她说她是来找哥哥的。”
  “云小归,你知道吗?她叫鲁笑笑。名字听着喜庆是不是?若你见到她,一定不会觉得她叫这个名字的,因为啊,自见到她起,她那张脸像是从来不会笑似的。刚来那会儿,除了我,谁也不让近身。家里的佣人给她送饭,她能拿着水果刀缩在墙角瞪人家半宿。因为目睹了那些鬼子的暴行,她把自己封得死死的,像个刺猬,谁碰扎谁。”
  屈依萱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我不顾我爸妈反对,非要把她留在身边做个伴读。我想着,我就不信捂不热这块石头。我答应帮她找哥哥,带她去最好的医院看身上的伤,每晚给她念书听……慢慢的,她才肯对我卸下一点防备。”
  “现在啊,在这个家里,她只信我一个。我走到哪儿,她那双眼睛就跟到哪儿。哪怕是我爸那个平时威风八面的少将,在她面前大声说话,她都敢挡在我身前瞪回去。”
  说到这里,屈依萱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不过……”
  “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救了她,她依赖我。直到……直到上周家里办的那场冷餐会。”
  “那是父亲为了联络几个同僚感情办的小型宴会,来的多是些参谋本部的年轻军官和家眷。我也特意让人给她做了身新衣裳,想着让她也出来透透气,别老闷在屋里。谁知道,笑笑换上以后,头发一梳,竟然……竟然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那种带着野性的美,在一群描眉画眼的大家闺秀里,扎眼得要命。”
  屈依萱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宴会上,有个刚调来参谋处的年轻干事瞧见了。那人仗着自己留过洋,端着红酒杯就凑过去搭讪,言语轻浮地夸她漂亮,甚至还要去拉她的手……”
  “那时候,我正陪着几个长辈在另一头寒暄,一转头恰好看见那一幕。那个男人对着她笑得一脸灿烂,而笑笑……她虽然没搭理,依然冷着张脸,但她并没有像以前对我家里那些男佣人那样,立刻掏出那把贴身的水果刀来……”
  “就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根弦绷断了。我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心里就像是被灌了一坛子陈年的老醋,酸得我牙根发软,却又怒火中烧。我有种冲动,想直接冲过去把那个男人手里的酒杯给砸了,甚至,甚至想把他那只伸出去的手给剁了!”
  说到这里,屈依萱的目光落在了李云归脸上,“很奇怪对吧,云小归,我变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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