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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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枝如同利剑一样刺向掐着温一盏脖子的手。
  “卟——”断枝尖端没入血肉,轻易地就像刺入一枚腐烂的坏果。
  守江仙人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灵力磅礴的鲛人诡异地被一根断枝刺穿了手掌。守江仙人本欲起的攻势也收了回去, 他们看见那个鲛人松开了温一盏的脖子, 于是连忙去将人接下。
  伽月回头,看到林中令他思之如狂的身影。
  她站在树下,冷冷地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 怎么会是记得小海的小江呢?
  一定是为了故意激怒他。
  鲛人微笑着朝林中人走过去。
  江渔火却径直向外走去,与向她走来的人擦身而过。
  她在温一盏身边停下。
  鲛人嘴角的弧度凝结,整个人僵在原地,唯有被刺穿的掌心还在滴血。
  “没事吧?”
  江渔火问温一盏。
  无人注意的暗处,一只手拔出了另一只手上的断枝。
  温一盏想回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摇头。
  “别说话,我知道了。”江渔火对他点点头,指间聚了灵力抚在他颈间勒痕上。
  带着暖意的灵息缠绕着他颈间的皮肤,他其实并未受伤,伽月只是压制住了他,没有真正伤他。他原本可以自行用灵力恢复,但余光瞥到林中白影,那一刻鲛人也在看着他,隔了那么远,温一盏都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怨恨和妒忌。
  那种强烈的情绪让温一盏莫名不安,于是他主动握住了江渔火的手。
  颈间青痕渐渐散去。
  江渔火看向围在温一盏身边的守江仙人们,“烦请各位前辈帮忙照看一下师兄,我去去就回。”
  白徽努了努嘴,指着温一盏握着的手,“可我看,一盏更想让你陪着。”
  江渔火这才注意到另一只手被握住,她轻轻抽手,在温一盏的手上拍了拍,“别担心,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树林,没有看到温一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在江渔火往回走的那一刻,伽月就重新设了结界,坚不可摧的结界在她背后悄然落下,将外界所有想要探知的灵息和视线全部阻隔。
  他在林中静静等着她,断枝拿在手上,没有给自己疗伤。
  伽月对来人微笑,“若是月下尘星,我这只手已经断了。”
  他微微抬手,鲜血还在沿着苍白的指尖滴落,仿佛在为她感到可惜。
  “为什么不挡开,灵气护体,我本该伤不到你。”江渔火看着他的手,拧着眉。
  伽月垂着眼看她,想到从前的事,目光变得温软,“你给的东西,我从来都推不开。”
  从前她喂他吃果子,把他放进琉璃瓶,每一样都是他原本无法忍受的,但因为是她,他莫名地都接受了。
  江渔火移开目光,眉头皱得更深,“你没有走,你一直跟着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伽月,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鲛人将她的脸轻轻拨回自己面前,让她的眼睛直视自己,声音蛊惑,“看着我,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江渔火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她的身影盛放在两汪湛蓝的海水里。
  这是,什么意思?
  伽月惯用右手,当初和她结契的是右手,如今被她刺穿的也是右手。
  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握住她的手,又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让自己的血染到她手上。
  “我想和你在一起,像从前一样。”
  他将交缠的手抬到面前,落下一吻,他露出那道褪色的契痕,印在修长匀称的指节上,“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你忘了吗?”
  江渔火看着他的手沉默着一言不发。
  伽月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不愿逼她,原本只想暗中守着她,给她时间,让她慢慢接受自己。但方才她抛下他走向另一个人的情形实在是绞碎了他的心,他不得不让她正视自己。
  他还是无法相信温一盏的话,她根本不会掩饰,一双眼睛里爱恨都清清楚楚。重逢之后她看他的目光一直都很平静,那时候她不是这样看他的。
  “他说,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动作缱绻,“你记得我吗?江渔火。”
  就这样把话问了出来,就这样把命运交到她手里。
  伽月有一瞬间的屏息。
  “记得。”
  抚在脸上的指尖滞住,另一只勾缠的手也悄无声息滑落开。
  她只用两个字就将他彻底击溃。
  记得。
  所以,重逢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他,她一直在装作不认识他。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不要他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伽月凝视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哪怕一丝从前的温度,但江渔火的目光一直很平静,仿佛一点也不在乎他。
  “你恨我忘了你吗?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我现在找回记忆了,我们可以……”他的话被生生噎回去,他看见她轻轻蹙了眉头。
  江渔火抬眼,看着这个年少时曾经满心信任和依恋的鲛人。
  他变了许多,从黎越寨的小海变成了天阙的伽月,他如今似乎又变了,变得和她印象中的天阙宗子不一样了。明明已经没有人够伤害到他,却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不堪一击,总是露出这种脆弱的目光。
  一段记忆,真的能让人发生改变吗?
  那段记忆,对他真的重要吗?
  “那天,你说等我回来,于是我回去找你。”
  她忽然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
  伽月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在黎越寨的事。
  “你不在房间里,我想出去找你,但寨子里出了事情。那些人,想要夺走土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积攒起巨大的力气才能讲下去。
  “我第一次杀人,杀了很多人。”
  “我没有办法了。”
  她说得异常平静,平静到说的似乎是别人的事。
  但她越是平静,伽月的心就越是不安,如同被一股无形的网闷裹住,并不用力,只让他喘不过气,让他煎熬着,只等最后的致命一击。
  江风很大,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衫,让她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消失。他很想把她抱在怀里,一如从前那样彼此贴近,但下一句就让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
  “他们杀进来的时候,我求过你。”
  江渔火伸出小拇指,动了动,“用这个,还记得吗?你教我的。”
  “你说,我只要这样动一下,不论相隔多远,你都会来找我。”
  “你说,你会保护我。”
  她皱了皱眉,面色终于有了点苦恼,“但是你走了。”
  “我一直在求你,求到最后一个人死在我眼前……”
  无形的网一点点收紧,勒进他的心脏,勒出血痕,勒进最脆弱的地方。
  伽月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窒息,如同鱼离开了水一样无力,只能睁着眼看某些东西从生命中流逝,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是你让我明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没有用的。”
  “因为这些本来就与旁人无关。”
  她站在他面前,咫尺的距离,但这一刻,仿佛隔了海那么远。
  原来他们之间早就横亘了巨大的阻隔,或许比死亡更难跨越。
  得知她死而复生之后,他被狂喜淹没,纵使她说出那么多绝情的话,他也从未真正觉得他们会成为陌路人。既然他们有过美好的从前,那么往后只会比从前更好。
  他以为,他们只是需要时间。
  这一刻,他明白他以为美好的从前对她来说是或许只剩下了残忍。
  他向她许诺,然后转头就背叛了誓言。
  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屠杀场上,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打碎了。
  “所以,见到我就会想到他们,对吗?”
  伽月替她补充没说出口的话,她还是太善良,没有把最锋利的剑插在他心上。
  “所以,不愿再看到我,也不愿和我产生任何联系。”
  “恨呢?连恨都不愿意给我吗?”
  若是往常他应该向她道歉,诉说自己的苦衷,寻求她的原谅。可他发现他说不出抱歉,面对她的苦痛,语言太轻飘,矫饰到虚伪。
  江渔火没有作声,算是默认。
  伽月露出一个惨败的笑,他抬手抚上她的眼角,“那你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从眼角到鬓角,从鬓角到发梢,她的这幅皮囊看不出一丝原本的样子。
  “你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小江。”
  一个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族的少女,是如何无依无凭活下去,又是如何从黎越寨走到万里之外的平海郡。
  他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绝不会容易,但他的心已经被自己扎得千疮百孔,只自虐一般想要让自己更痛一点。
  这点痛和她的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能让她好受一点,他愿意把胸膛剖开,让她伸进去,捏碎这颗虚伪的心。但这已经无济于事。
  “不要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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